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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朝乾宫的内殿,据她身边的人告诉她,这是段潇鸣日常起居的地方。外

    头是他日常署理朝政的书房,侧面却是一间并不太大的内室,而当她推开这扇

    门的时候,才知道,这间屋子,并不算大的空间,并不奢华的陈设,只是极为

    平常的一间,却比整座朝乾宫,甚至整个宫城都要来得重。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段潇鸣不着朝服的模样,摘了通天冠,没有垂珠遮面,脱

    了九龙袍,没有那些庄严肃穆的图腾,只是白绸的睡袍,衣带松松垮垮地斜襟

    系着,隐隐地泛着丝光莹润。宽广的袖子一直垂下膝盖,幽幽地有外间的风漏

    进来,来来回回地拂着他的衣袖。

    满室浓烈的酒气和地上的酒坛子明白无疑地告诉她,今夜段潇鸣喝了多少酒

    。如果,她此时退出去,那,她这一生,就将会被改写。

    如果,她能预料日后,如果,可以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她一定会毫不

    犹豫地夺门而出,永永远远呆在她的庆和宫里,再也不要见到他!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她这一生,都没有见过那么壮观的景象:千万盆昙花,齐齐整整地栽在盆子

    里,一圈一圈地摆在地上,景泰蓝的,青花的,白釉的,青釉的,描金的,填

    彩的,瓷的,紫砂的,玉的,银的……各式各样,眼花缭乱,却是每一个花

    盆都不一样。唯有一件一样的,那便是每个花盆旁边,都点了一支蜡烛。

    千万盆昙花,摆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叫她根本没有地方下脚。而段潇鸣

    ,就在那花海的中央,手里还拿着几支蜡烛,给身边的几盆昙花点上。

    如果说,上苑初遇,那彤彤桃花缤纷里初见的那一幕,使她一瞬间爱上了皇

    帝,那,此刻,千万多含苞待放的昙花面前,她看着他寂寥的背影,除了当初

    的爱,剩下的,便是无边的痛。这一刻,她还不知道这痛是怎么来的,从哪里

    来的,但是,她知道,他痛,所以,她也痛。

    她此生最美丽的一幕,也是最痛的一幕,便是那万千洁白的花影里,段潇鸣

    闻声转过脸来,看见了她。

    他的脸,带着酒醉微醺,红通通的面颊,让他整日肃穆的脸庞有了照人的光

    彩,恍惚间,他是笑着的,虽然,段潇鸣对着她的时候,多半也是笑着的,可

    是,此时的这抹笑容,却是她至今所未见的。

    他的头发是披散着的,纷纷扬扬地落在肩上,一身白衣,站在那里,却像是

    魏晋时候的古人一般,身后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隐隐约约,有流水声过耳

    畔。

    夏夜的狂风暴雨在狠命地拍打窗棂,仿佛是在阻止她,拼命地吼着‘不要!

    不要!……’

    可是,她此时,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得见一个他。

    皇帝的眼睛是红的,从看见她的那一瞬开始。他似乎是愣了好久好久,一会

    聚着目光,一会又散着,反复再三地看着她,最后,终于在嘴边缓缓漾开笑容

    来,向她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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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女眷,无比尊贵,软底绣鞋,凤穿牡丹,蝶绕百花,多么吉祥富贵的绣

    样,踏在青砖地上,绵软地激不起一丝声响。

    微响,是长长的裙裾轻轻曳过地面,她在百花丛中穿行,提起裙摆,小

    心翼翼地来到他面前,还没有站稳,便被他一把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中。

    “霜儿,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没有走,你不会离开我的……你

    不会忍心,离开我的……”他死死地抱着她,抱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只低低

    喃了这么一句。

    段潇鸣入关十余年,汉话早已说得熟练之极,字正腔圆,没有人听得出他曾

    经十几年不说汉语而导致舌头生硬,险些矫正不过来。可是,这千千万万的字

    句里,有一个字,他想他此生都念不准确了。

    包括袁泠霜在内,霍纲、孟良胤这些昔日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真正地分

    辨出段潇鸣‘霜’字与‘桑’字这两个发音,其实,或许,连段潇鸣自己都分

    不清,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去分清。

    所以,慕容桑儿又岂能分清,他叫的其实是那个‘霜’字,而不是她这个‘

    桑’字,就算他叫的是个‘桑’字,那,这也不是她的这个‘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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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吗?”他吻在她耳边,语声里尽是欢喜:“早在当年,我就想这样做

    了,可是,谁想到,这么多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一波连着一波,竟然一直耽

    误了下来了。后来一到了长安,我就偷偷叫奴才们种起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如今,御花园的花匠说,终于种好了,算好的时辰,今晚,这三千朵一齐开

    。你不是总是遗憾没有见过她开花吗?那个时候就天天不睡觉守着……今晚,

    我陪着你一起守,不叫你一个人……可好?”

    和着浓浓酒气的湿热的口气在她面上喷吐,温温的,又烈烈的,不胜酒力的

    她仿佛光是被这酒味就熏得醉了,根本辨不清哪个是他,哪个不是他……只是

    在他这样柔情脉脉的眼神里,绵绵地似最闷热的夏夜里,连一丝风也没有,热

    得头昏脑胀的时候,缕缕温凉的溪流从头顶涓涓流下,淌过面庞,说不出心底

    的那股感觉,只下意识地流下泪来,烛光荧荧里,浅浅地点头,轻轻道出那一

    个‘好’字。

    她知道他喝醉了,酩酊大醉;

    她知道他此时温情的眼神注视的那个人不是她,从来不是;

    她更知道,这一室的昙花花苞不是属于她的,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而那个

    女人,就是他心中的那个,满满地填住了他整颗心的那一个,而不是她……

    她只是很不巧地拥有了一张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脸,今日,她慕容家所有

    的地位,她慕容桑儿所有的荣宠,皆是因为这一张相似的脸。

    她笑了,看着他,泪流满面。

    即使,这一切不属于她,即使,这是偷来的幸福,就像是永远只能长在阴暗

    潮湿角落里才能长青的苔藓,一见了阳光便会枯死,失去苍翠的衣,失去深灰

    的里,但是,我依然不愿放手,明知是死,亦义无反顾!

    所以,当段潇鸣那样虔诚而惊惧地颤着双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吮她的泪痕

    ,她死死地抱住这个男人:我真的很爱你,请你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一个女人的一生,有许多宝贵的第一次,这些第一次,失去了,便再也没有

    了,它们是不朽的永恒,永永远远地铭刻在一生的记忆里。

    初吻是甜的,不管是在什么年纪得到,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还是已经拥有理

    智的女人,第一次,总是甜的。因为,日后会有太多太多的苦涩,所以,上天

    给予怜悯,特许,至少这一次是甜的。

    可是,她的第一次,便是苦的,涩的。所以便注定了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再

    甜了。

    有谁可以告诉她到底什么是爱吗?当这个男人粗粝的手触上她光洁的身体,

    她心中反反复复地呐喊着这一个声音,是的,她想知道,很想很想……

    她及笄那年,母亲告诉她,‘女为悦己者容’,因为女人爱自己丈夫,所以

    女子都要打扮自己,梳好看新颖的发式,穿赏心悦目的衣服,因为爱,女人不

    断字去讨好男人,想借此得到一句赞许,一声感叹,就像这长安城里,所有或

    贫贱,或富贵的女人们,都想要自己成为男人眼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因为爱,所以女人甘心情愿地付出,从初夜到分娩,一痛再痛也甘之如饴,

    每日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即使年华老去,也无怨无悔,这便是爱,是她为人

    女,也将要为人妻时,母亲的教导。

    此刻,她想,她似乎有一点明白母亲的话了。

    她的手胡乱地伸过头顶,胡乱而仓促地想要抓住些什么,终于,慌乱之中触

    到了一根细软的茎,沿着这根茎往上,柔软的叶之间,是那朵蕊,她忍不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