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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潇鸣和衣躺着,把泠霜密密实实地圈在怀里。刚刚喝过了药,现

    在只要再发一身汗,便能好了。她体制天性属寒,大热天里都几乎不

    出什么汗,所以他才非要抱着她不可。

    灯烛都已经息了。室内一片昏暗。

    谁也无心睡眠,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一起,空留一室岑寂。

    “我倒是轻看了你,大府里教养出来的小姐,竟还有这样的手段!

    ”段潇鸣闷闷地已经笑了许久,终究还是憋不住,说了出来。

    泠霜听了,到底是恨着的,袁氏称帝已久,自他口中说出来,亦不

    过一届权臣篡位。只是,这一切,于现在的袁泠霜,已经不再重要。

    且见她不恼反笑:“你没有听过,以口接气,病气便能转嫁,这样,

    我的病,就能好了吗?”

    她闭目假寐起来。自小轻眠,母亲哄她睡觉时,总是说,即使睡不

    着,养养神也好。所以,她便听话地闭起眼睛,到后来,到底真睡假

    睡,便没有人能弄清了。

    又是一阵静默,段潇鸣没有答话。

    既没有张狂地笑,也没有狂暴地怒。

    泠霜安之若素地静等。那句话,真心抑或假意,谁知道?连她自己

    都不知道。

    身后之人,安静地一反常态。

    人一旦闭起了眼,感觉便会变得异常敏锐。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他的手从衣角探入,一点一点向上摸爬,摸过她凸显的棱次分明的肋

    骨,薄薄的一层皮包着,一根一根,辗转抚触,不再向上。

    “若是真有其事,”他的声音,恍惚间竟渺远苍茫,似千般爱怜:

    “那,便让我来替你受这点病痛,又有何所谓?也好让你多生几两肉

    ,不必总枯瘦地如干柴一般。”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泠霜是背对他的,看不到他的脸。她庆幸她看

    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平静。除了平静还是平静。纯粹的话语,纯粹的表达,没有悲喜,

    没有温度,什么也不是,它仅仅是一句话,一句话……

    可是,为何,从哪里凭空来的一股酸涩,从眼耳口鼻一齐蹿入,顺

    着肝脾肺,一股一股,源源不断地,渗到心里面去,渗进去,渗到四

    肢百骸,无声无息,入骨入髓。

    他的手一直在那里,掌心的热源,绵绵不断地传递到她心里。

    这一刻,她体会到温暖。原来,不止太阳照在身上是暖的,不止火

    光烤在身上是暖的,还有身体,人的身体,也可以这样温暖。

    可是,这样的温暖,毕竟是长久不得的。正如,太阳有东升西落,

    火光也有燃尽熄灭的时候,人的身体,也有冷却的时候……

    “额吉娜要来了。”他的手仍旧放在那里,没有挪开。

    “什么时候?”她宁愿永远这样背身向着他,背身向着天下。因为

    她知道,只有这样,她所受的伤害,才是最小的。就像刚才,她没有

    转身,没有去捉那道飘渺的惊喜,所以,也不必有喜极而悲的狼狈。

    “就这几天吧……”

    又是一阵沉默。

    “你就不问问,她来做什么?是不是我要她来的。”段潇鸣似乎为

    她冷如冰霜的态度不满。

    “你我都知道她来干什么,那,何须多此一问?至于,是你叫她来

    还是她自己要来,那,是你们夫妻间的事了……”

    “我们夫妻?呵呵,”段潇鸣森然冷笑一声,蓦地用力把她整个人

    扳过来对着自己:“我们难道就不是夫妻了?”

    月色从西窗照进来,泼洒了他一脸一身,冰冷的颜色,就像此刻已

    落了霜的蒿草,苍黄上面的一抹白,冰到骨子里,将那草茎叶片,里

    的外的,脉络骨肉,都冻死,一点一点,冻死掉。今天冻不死,明天

    再冻,明天冻不死,后天再冻,便有着千万般的耐心,去将那薄弱的

    一点生计蚕食鲸吞。总也是迟早之间的事!

    他的脸半明半暗,明的是嘲笑,暗的是狰狞。

    “呵呵,”泠霜盯着他看,笑了起来,媚眼如丝:“我们是吗?”

    夫妻,她对这个词有千般理解,却又始终陌生。

    既是亲人,又是仇人,既是朋友,又是敌人,既是最亲密,又是最

    疏远,既是最火热,又是最冷漠……

    那是一种有着千万张面目的关系。可以为它去生,也可以要它去死

    有的时候,它可以改变一切;

    有的时候,它可以摧毁一切。

    它可以带来和平,它亦可以带来战争!它可以在这一刻坚不可摧,

    它亦可以在下一刻土崩瓦解。

    笑的时候,却不是真的在笑。哭的时候,却也不是真的在哭。

    夫妻,这是她始终没能理解的一个词汇。

    当草原上的草皮全部成了黄色,跟这望不断边的沙漠一个色调的时

    候,额吉娜,段潇鸣的发妻,从遥远的塔拉达斡都城,抵达了拉沃。

    段潇鸣和她,都知道,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来的目的。

    可是,泠霜却并不认为,她的到来可以改变些什么。

    来威胁他?

    不!他们手里已经没有可以威胁他的筹码了。

    来取悦他?

    呵呵,额吉娜比段潇鸣尚要年长几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可以

    说,已经是垂暮之年了,风韵犹存,那仅仅是安慰罢了。又有几个女

    人,能在这样的年纪,真正能引起男人的兴趣?如花美眷,美眷,永

    远开在花一般的年纪,不管女人愿不愿意承认。

    如果,那些鄂蒙人真想取悦他,那,就该挑一批年轻貌美的女子来

    ,用女人的身躯,去埋葬他的野心!可是,似乎,这比天方夜谭更为

    荒诞无稽!

    她老了!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都老了。老了的一张脸,段潇鸣

    ,可还会再看她一眼?

    那么,额吉娜还剩下些什么?一个名分!或者说,是夫妻十数载的

    情分!泠霜当然知道,段潇鸣,绝不是个会讲夫妻情分的人,更遑论

    ,他们之间,那点微薄到几乎为零的夫妻情分。

    可是,她却不能不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身后大大小小的

    鄂蒙各部可汗,这一趟,她非走不可!

    寄希望于天命的最后一次垂青,她,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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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到的那天,城里搞了很隆重的接待仪式,段潇鸣养着的女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