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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提要:...灯笼,仿佛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小心护在胸前,宁愿自己忍受呜咽作声的冰冷夜风,也要小心护住这抹摇曳的明亮。现在,雨势已经大到了倾盆的地步,砸得拉车牛马哞哞呻吟,无论车夫还是战兵,只要敢仰面看天,顷刻间就会呛水窒息。粗壮的雨线交织成幔,鞭子一样抽打裸露在外的每块皮肉,将寒冷、潮湿与痛苦,深深扎进最深的骨髓。一开始,赵栋成还能听到骑兵同袍尤其是成五彪的污言秽语,以及车夫们强打精神说出的带彩笑话,但是没过多久,所有这些都被淹没在了风雨的呼啸之中。人们不再有谈笑的余力,光是处理手头的麻烦事,就得耗光......

    上二章提要:...肯定不会连着两夜逼迫兵卒行军,等到晚上宿营,就是新兵反击的机会……大家伙儿对赵栋成的决定还算满意。然而,有些事情落在自己头上能忍,落在一同受苦受累的弟兄身上,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午时二刻,纵队在走出二十五里路后,终于得到了原地停下休息、顺便埋锅造饭的命令。忠武军牙兵和应募新兵的矛盾,也终于逼近了轰隆一声总爆发的边缘。起先,一切显得非常有秩序,毫无异常。一半的伙夫在荒地里支起灶台,烧滚开水准备给前锋和后卫做饭,另一半则把公用铁锅和干锅盔发给新兵,让他们遵循昨天下午的前例,自己想办法......

    上三章提要:...须得踮起脚尖,才能从攒动的人头中间看到水面全貌。起先他十分惊骇,以为那个朝廷将军会耍魔术,但他晃了晃脑袋,没过多久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学着马元勋的模样仔细观察四周,这才发现事情真相其实并不复杂:一条边沿松软、显然才刚刚修复的沟渠从这个旧鱼塘蜿蜒伸出,将活水从北面的小清河潺潺引来,又从另一道出水口窣窣引出。顺着沟渠往东望去,不费多大力气,就能看到一片破破败败、多年前早被大火烧光的房屋残骸。很显然,这座池塘,还有那些新被修复的灌溉渠道,都是这座被毁村庄当年的可怜住户,在被魔君屠戮殆尽后遗留......

    上四章提要:...韵之后,吴若为按住饱涨欲裂的肚子,摇摇晃晃地把身子坐直,曾经迷离的眼睛眨上两眨,再一次地出现了敌意与挑衅。“先生今日盛情招待,吾等确实受用。感谢。”他勉强挤出句客套话,然后赶紧把脑袋转向廖升,得到后者的颌首赞许后,这才接着往下说道:“酒足饭饱,正好可以谈些正事。大先生,邨中人口簿册,可否拿出一观?”“如果我这里有详细的人口簿册,州、县是否准备按户分田?木炭不用再添,苏然留下,其他人去忙,”大先生对苏然简略地打个手势,然后高傲地冲着县官扬起下巴,语带不屑:“高祖神武皇帝当年明确下诏,在国朝全面推行均田之制。吴县君,许州应当还是大齐境内的郡州吧?”“何出——废什么话!我说大先生,你是想谈律法诏令?行啊,”吴若为不知不觉就把“夫子话”扔到一边,说出口的话跟村里其他人听不出有啥区别。他烦躁地挠挠头顶,舌头在两排黄牙上舔来舔去,不知道是真塞了牙还是纯粹心里紧张:......

    上五章提要:...,暴露出苍白少毛的胸口,以及高高隆起的锁骨。“辛苦跑过来,尽是活挨晒”,“勺带了没?你的勺子先借我”,“这回廖使君可给气的不轻,我可是听说,这个大先生啊……”他们随意地交谈着,丝毫不避讳身边乱跑的半大小孩,偶尔还会互相开个玩笑,不痛不痒地交换几下拳脚,声音出乎预料地全都非常年轻。苏然可以肯定,没有一个比赵栋成更大,尤其是偷偷摸摸躲在人群后头,刚刚长出红肿痤疮的那三个人,恐怕就是按虚岁算也才刚满十四。他们的头发又长又油,看上去已有很长时间懒得去洗。他们的衣服近闻有一股刺鼻的樟叶味,不止一......

    上六章提要:...孔,下面用铁钉固定好新鲜的、还散发着生漆味道的木制铳架,强烈的诱惑让苏然根本忍不住冲动,连着两次伸手过去抚摸,感觉细小木刺擦过掌心的那股麻痒。他真希望自己也能分到杆火铳或是弓弩,扣下悬刀来一次畅快淋漓的试射。如果大先生前几天的承诺说话算话——/怎么可能不说话算话!/那他的这个愿望,最快下月初五就能成真。十岁零四个月的苏然,将会生平头一次地穿上铠甲、手拿刀枪,与选拔出的其他半大小子一道,站在校场上接受焦勇的基础训练……/啊啊啊,等不及了,这个八月究竟啥时候才能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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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平元年九月十五。汴京内城,大齐太庙。

    “从此上至天,将军制之。”

    天子手执黄钺,郎朗发声。清晰洪亮的胸音,在重檐大殿前部的十一根沉香楹柱之间,激荡回响。/就是这个时候/,赵栋成眨眨干涩的眼皮,用力握紧粗如儿臂、遍涂朱漆的五仞(一仞等于七尺)旌杠,努力压抑住满脑子的兴奋,好让自己能够继续擎着三辰大旗立正,而不是像甬道对面那个小宦官那样,激动得“噗通”一声栽下玉辂。

    /就是这个时候。高祖神武皇帝与世宗文襄皇帝的神室,天子花了半个时辰总算拜讫完毕。出征仪式的高潮,就在这个时候,从这句话正式开始!/

    劲风吹过,令出征将士的五色旌旗与法驾卤簿的翠绿羽葆,齐齐飘扬。于是文武朝臣纷纷举目,仪卫侍从争先仰望,分列于太庙广场上的数千名观众,刹那间都把目光投向了身处大殿中阶、如松柏般傲然挺立的当今圣上。九月十五日凌晨,太卜局丞先行来到太庙占卜,得出了最最上等的大吉之相,为新帝登基以来首次举行的出征仪式,起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开头。但他那点钻烧龟壳的小本事,与皇帝展现出的朝廷威仪相比,真是不值一提。

    赵栋成完全不敢相信,这位翩翩然宛若神仙的年轻皇帝,从即位到现在才仅仅过了一年而已。他是一位表情严肃、身高约莫五尺八寸的二十岁年轻人,虽然肤色与下力人相比显得格外白皙,但却有着肩宽腿长的强健体形,将一整套厚重华美的十二章冕服,毫不费力地轻易撑起。温暖的阳光从东面洒下,略过内城城墙青灰色的厚砖,令冕冠前后垂下的十二串珠旒,闪烁出令人心悖的七彩虹光。

    旒串模糊了天子的容颜,令他愈发地显得神秘。赵栋成轻吟出声,与在场众人一起发出压抑不住的赞叹,但是天子对这些干扰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依旧是按照仪式应有的步骤,继续向下进行。他将象征威严的钿金黄钺双手捧起,将打磨精细、无有一丝结节的栎木长柄,自上而下送入钦差手中,紧接着又操起用于实战的精钢凤嘴战斧,郑重无比地递往阶下:

    “从此下至泉,将军制之。”

    曾在惠启桥头令太虚退散,将赵栋成和一千二百名许蔡勇士安然带到汴京的年轻钦差,恪守臣子应有之道,跪拜在地接过斧钺。他比皇帝更为高壮,也比皇帝更为俊美,但长相颇为相似的两人,此时此刻透露出来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君为主宰,威风凛凛,臣心悦服,甘伏阶下。“国不可从外理,军不可从中制。”赴朔镇钦差,侍中、假黄钺、征北将军、都督并肆代恒四州中兵事、兰陵郡王高长恭将视线谦卑地藏于盔沿之下,沉稳应对:

    “臣既受命,有鼓旗斧钺之威,愿假一言之命于臣。”

    “苟利社稷,将军裁之。”

    天子将双手拢于丹田,玄色大袖宛如鹰隼收起的双翼。他凝视着自己的手足、朝廷的钦差、同时也是边镇黎庶依赖的将军,镇定地压低下颌,说出在中阶之上的最后一句叮咛:

    “从此以外,将军制之!”

    “万岁!!”

    赵栋成与获选进入太庙的边勇代表,一齐以杠击地,发出不下太庙重鼓的隆隆响声。法驾卤簿摇动羽葆彩旗,吹响震撼人心的《立武定》,恭送钦差将军就车。他不仅可以载着天子亲赐的斧钺,驶上只有皇家玉辂才能使用的砖砌南北甬道,更会被皇帝亲自送过门槛,享尽人臣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耀……当然,所有的恩宠,都是为了让他抵达朔镇之后,能够毫无担忧的尽情杀敌。/到了那个时候,在兰陵郡王高长恭的身边,还会有着赵栋成的身影吗?/

    赵栋成尽量让自己不去考虑这件事。之前还没来到汴京城时,他就已经试着这样做过,而且成效还不错:那场大雨过后,赵栋成整整有两天时间,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名纯粹的戍边勇士。在宿营的白兔庙村,他和弟兄们一起摘掉斗笠卸走蓑衣,在雨后晴天迫不及待地脱光上身,嘿嘿笑着晒起了肋条。艳阳当空高照,灶火堆堆燃起,一千八百名丘八不分彼此地混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吃干粮拧衣服,一滴滴水珠顺着裤脚淌下,汇聚流淌,在绿莹莹的苜蓿地上,汇聚成一条条的崭新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