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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提要:...城郊外,把木栅栏围着的几群毡布帐篷逐渐填满。九月初二下午,郑州、陈州、许州、溵州、蔡州、南蔡州、东汝州,来自颍镇各地的一千一百名新募边勇总算聚齐,节度使衙门的崔长史也终于代表王继勋出面,走进营区口若悬河地说了足足一刻钟,给众人勾勒出一幅奋勇杀敌、凭借军功一路攀升至中兵宿卫羽林的美好前景。“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以此图功,何功不克?!”如果他没有因为弥漫的剩饭馊气频频扇动鼻翼,绿头苍蝇大军也没有集群出动为他振翅伴奏,那这篇文美句佳的演说,赵栋成说不定还真就信了。他用这个片段中......

    上二章提要:...在苏然身上,就显得非常不轻松了。“大先生,我得——我想去搬个凳子,”他努力踮起脚尖,好让视线越过就比自己矮上一点的厚木板,“我这样看不清楚,等会儿了要是跟官府对着喊话,声音也出不去。大先生?大先——”“注意看,苏然。”大先生突兀地开了口,吓得苏然猛一缩脖。但这位饱经风霜的中年人,并没有对自己的小小徒弟出言安慰,他的目光飞越村路,专注地望向西边那个陡峭的、把河面快给遮去一半的土坡,注意力被那里腾起的大团烟尘牢牢锁住:“先看在眼里。记牢他们,然后再开口评说。”苏然听到了自己......

    上三章提要:...嵌玉的书柜所取代,线装书、卷轴、羊皮纸甚至贝叶经,高殷从五岁以来的收藏基本上都搬进了这里。/这大概就是父子之间最显著的不同。/年轻的皇帝把目光移向砖坑西面,看着那座年代久远、木料被摩挲的光可鉴人的三层书柜,不由得感慨。/父亲喜欢自己去创造历史,而他的儿子……他的长子却喜欢去历史。至少现在,还是如此。什么时候,书卷里也会出现《萨沃尔尤加三卷书》那样的手稿,记述下帝讳殷,字正道”这样的字迹——谁在那里?/高殷警觉地收回右脚,下盘压低、上身放松,右手拨开玉佩,一下按住革带上挂着的环首刀柄......

    上四章提要:...机括似的连续运动……饥饿与疲累,已经成了这个人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但是这个人,这位天保五年的钦点探花海瑞,却始终都能倔强地挺直全身,仿佛一棵宁折不弯的参天巨松。此时此刻,海刚峰单薄的嘴唇锋利如剑,清澈的双目强睁圆瞪,两条浓密如墨的眉毛仿佛两个正写的行书“八”字,愈发衬托出满面怒容。“陛下,”他开始自顾自地进入正题,完全不给高殷继续猜测的机会:“臣所论者,不在边疆兵事,亦不在许蔡平叛。‘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常山作乱,迄今已六月有余,幸赖有司追缉得力,魁首、党羽尽皆拿获。微臣惶恐,请问陛下,此等大逆不道之徒,究竟该做如何处置?”/好吧,他总算是没提具体的名字。/高殷闭上眼睛,觉得像是当头挨了魔君一鞭,而他宁愿脑袋上被来这么一下。/但是这个话题——这个话题!/“海相公,”高殷设法压低嗓音,让自己听起来多少有那么些威严:“众叛逆之中,首恶韩凤已被格杀当场,首恶高演、段韶、高......

    上五章提要:...入云,斗拱繁密胜过最细致的编织,双层飞檐仰起最骄傲的翘脚,紧密连缀的上亿琉璃瓦青黑坚硬、滑润细腻,唯在此处,方能寻到真正的龙鳞。长久地住在这座皇宫,有时候竟会遗忘它的惊人规模,但只要迈动双脚走出宫门,沿着汉白玉扶拦踏上青砖铺就的地面,那股渺小感便会难以抑制地一下涌出,让人打从心底为当年的营造者发出惊叹。/明年春天,这样的赞赏将会充满大内的每一座宫殿。即便是父皇,也会为此感到衷心满意。一定如此,必定如此。/高殷打定了主意。为了这个目的,难受的姿势仅仅只是第一步的第一步。现在,六位枢......

    上六章提要:...”苏然猛地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你还想知道,地底妖邪长的是什么样子么?”“我——我是想——他们会不会从地道出来?”“我隔几天会回来确认。所有异常的村庄,都会确认。至于妖邪,记住我和老前辈刚才说的,真的碰到了,不要想也不想直接就逃。那么,回答下一个问题,”大先生向人群当中轻松一指,恰好就是昨天晚上冒失发问的那个小老头:“告诉我。你想知道县里的什么事情?”“县里——县里,嘿嘿,”那个似乎是曹孬叔父的小老头抓耳挠腮,一个劲地憨笑,“说出来,说出来怕叫大先生笑话。我是想问,李县君他,嘿嘿,大先生你也知道,李县君刮地皮那真是……他啥时候能高升啊?”“他多次与州刺史当面争吵。而且在刺史召见时称病不去。再这样故意捣乱,被调走也就是一年的事——如果王节度使到那时能找到替补。”大先生挥挥手,“下一个。”……只要有一个带头的,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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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没过几秒就从队头传到了队尾,让拖了一里多长的四十辆大车,着实起了一阵骚动。赵栋成的心里也产生了一些微妙变化,他盯紧军营那边的中兵士卒,如饥似渴地猛瞅猛看,眼珠都瞪酸了,硬是不肯眨眼。“马六,小海,二虎,你们几个都过来瞅瞅,”他抓住几个相熟的同车人,使劲摇晃:

    “看见没,扛着枪槊走那么久,杆不晃队不乱。咱这回要是能被他们留下,那该多好!”

    “谁说不是嘞~”马元勋夸张地比画着,差点把车夫的草帽碰掉,不过他才懒得道歉:

    “兵看着不孬,将估摸着也有点本事。赵哥,看路南,对对对,坟堆那边,看见没有?那边有暗哨。你说说,要让咱去扎营,谁会布置的这么细!”

    “啊……是,是。”赵栋成含糊地答应着,装作自己也是早就已经发现,而不是因为马元勋专门提起,这才察觉坟堆那边影影绰绰趴的有人影:

    “不过我得说两句。这个钦差将军,要是跟关云长赵子龙这些名将比,那还差得远嘞。远的不说,大先生知道吧?他修的军寨,不光样子好看,外面还都有护城沟,能灌水能插虎落木桩,棒得很。”

    “有啊。”

    “啥?”

    “我是说,这个军营围的也有沟啊。”马元勋左瞅瞅右看看,见那几个羽林骑兵没有注意自己,赶紧“呼啦”一声蹦起来,朝军营那边再望一眼:

    “有,赵哥,挖的真有沟。离栅栏墙有三步远吧,又宽又深,两边还垒的有草堆,平着走过去还真看不见。嘿,这个朝廷将军真会玩,谁要是事先不知道,晚上劫营还不得一头栽进去?小海,二虎,赶紧看赶紧看。赵哥,你也看看呗?”

    “……”赵栋成哑口无言,只能默默地点头赞同。曾几何时,他对大先生充满了崇拜——当然现在也是充满崇拜,觉得这位神秘莫测的高人真是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找遍大齐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天才。可是青蛙出了井,这才瞠目结舌地发现,至少在行军打仗这一块儿,能跟大先生过上两手的朝廷人才,并不是完全不存在。

    /大先生派我出来打探消息,派的真是太对了。/赵栋成回想起报名前大先生对自己的叮嘱,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五味杂陈的感觉。他拿手背揉揉酸涩的眼睛,咬紧牙关,也不等羽林骑兵催促,在同车人中第一个爬下货厢,走向车队前方那道不断汇聚的人流。

    只要找到机会,他就会想办法弄到纸张或者布帛,然后把今天看到的东西详细记下来,履行自己作为外勤的责任。大先生交代这个任务时,赵栋成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刻居然会这么快就来临。

    引起赵栋成兴趣的那位钦差将军,就待在野草地军营。与羞涩不肯见人的王继勋王节度使相比,他表现的相当慷慨大方,甚至可以说是不拘小节。比如说,他既没有遵循惯例,把一千多新兵晾在太阳底下,呜哩哇啦废话讲个没完,也没有急着把新兵赶进军营,好像守财奴一样挨个点卯。这位将军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而且老早就为此做了充分准备。

    一俟新兵们下车完毕,立即就有五个什的步兵冲出军营,与原有的十名羽林骑兵合兵一处,三下五除二就把壮丁们分割成六个小群,好像赶牛一样赶下道牙、走进草丛,不紧不慢地牵到一块新近烧出的开阔地。在那里,满池凉爽的清水,就在众人眼前尽情荡漾。

    赵栋成被划到了相当靠后的第四群,必须得踮起脚尖,才能从攒动的人头中间看到水面全貌。起先他十分惊骇,以为那个朝廷将军会耍魔术,但他晃了晃脑袋,没过多久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学着马元勋的模样仔细观察四周,这才发现事情真相其实并不复杂:一条边沿松软、显然才刚刚修复的沟渠从这个旧鱼塘蜿蜒伸出,将活水从北面的小清河潺潺引来,又从另一道出水口窣窣引出。顺着沟渠往东望去,不费多大力气,就能看到一片破破败败、多年前早被大火烧光的房屋残骸。

    很显然,这座池塘,还有那些新被修复的灌溉渠道,都是这座被毁村庄当年的可怜住户,在被魔君屠戮殆尽后遗留下来的生活残迹。二十年了,节度使不管,州刺史不管,就连县衙门都忘的一干二净,唯有这个京师来的朝廷将军,仅仅几天工夫就把它们修复得大致堪用,随时可以迎来新移民居住。

    赵栋成再次感到了冲击。这又是一件原本以为只有大先生才肯俯身去做的事情。但他来不及感慨了,因为所有嗅到水味的新兵正在一起挥手高呼,活像一群尝到鲜肉的小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