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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捅出那一刀后魏彻慌乱了短短几秒,随后摆出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来,毫无章法地扑上前,出手便朝魏鹤铭面门袭去!

    他五指如利爪,半空徒然转腕,竟是要去拔那把凶刃。

    他是想将它拔出来,再狠狠地捅魏鹤铭一刀!

    魏鹤铭出手迅疾如电,轻而易举地捉住了他,嘴唇发白,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阿彻,”他扯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这擒拿手,还是我亲自教你的。”

    那时候他们才十岁年纪,他担心阿彻第二日再被武将堂的师傅骂,于是一次又一次地给他纠正姿势,热得满头大汗。

    怎么会料到,有一天魏彻竟会拿这招数来图他性命?

    心里有一处痛得几乎都麻木了,连汩汩流出的鲜血都再察觉不出。

    胡翟眼看两人面朝面对峙,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匆匆走下台阶,拔腿就向外跑——

    叫石珉来,叫御医!

    不料半路魏鹤铭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狠狠将他拦在一旁。

    “你方才说,我抢走了你的一切?”魏鹤铭没看他,粗重地喘息着,手上力道却极大,好像胸前被捅了个洞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你说说看。”

    人果真是受不得情绪怂恿的动物,明明已逢场作戏几十年,一朝便能撕破伪装,青面白脸地相对。

    魏彻的表情狰狞起来,嘴角抽动,声音宛若地狱恶鬼:“好,那我们便来算算这笔账!”

    “我刚出生,娘亲便瘫上了你,分出一大半的关心在你身上,好生养着护着,生怕哪里出了差错受人指责,就算你只有一点不适都要在床边陪夜。可她收到的报答是什么?!”

    “受尽后宫嫔妃嘲弄,被讥讽一辈子出不了头,白白替别人养了孩子!你自己害死了先皇后,为何抢走我的娘!”

    宫中眼线那样多,于公于私,蒋氏的确对他付出更多心思,魏鹤铭无话可说。

    他默然半晌,“……继续。”

    “你也好意思腆着脸问。”因着他的平静,魏彻顿时来了气势,忿忿地冷笑,“好,我也懒得绕弯子——若不是我娘心软慈善,愿意护养你,你早不知道死在谁的毒手中了!这十几年的太子之位难道不是我的?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也轮得到你头上?”

    “你对我娘亲阿谀奉承,对父皇唯命是从,你那副样子简直让人可笑!”

    他这番话说得实在有些可笑,却是这些年来丝丝缕缕埋下的根,被日复一日的仇恨妒怨滋养着,成了笃定的信念。

    “你想要这太子之位?”魏鹤铭扯了扯嘴角,面色苍白,眼角眉梢全是浓浓的自嘲,“若知道这位置是如何来的,你便再也不会稀罕。”

    魏彻猛地一挥手,大怒道:“别恶心了!你总是这样,对什么都不屑,因为什么都会乖乖送到你手上,不是吗?!”

    察觉到魏鹤铭呼吸变得愈发粗重,胡翟万分紧张地扶住他,急得快掉下泪来。

    魏鹤铭怎么想的?他不怕死在这里?究竟要怎么做?

    这次魏鹤铭缓了很久,才勉强平稳道:“阿彻,远的不说,小时候你将江奕涵推下湖去,我帮你撒谎瞒过。你叫人拿身子去化冰,我特意让诗雨到皇上前告老六一状,给你挡了过去。”

    他顿了顿,面色十分痛苦不决,“你故意踢马,险些将我甩下山谷,我封了所有人的口。这样……你也仍然觉得是我夺走了你的东西?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弟弟一样看待,而你,究竟又是怎么看我的?”

    从前魏彻当他傻,只当他好糊弄,却不知一一都是骄纵。

    如今往事被一件件戳破,他的面皮涨得通红无比。

    “你给我住口!”魏彻恨得咬牙切齿,“别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兄友弟恭,什么同父异母,你仗着太子的名号永远压我一头,我恨不得食你的肉,吮你的骨,夜夜寝在你的人皮上!”

    魏鹤铭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胡翟身上。

    半晌,他垂着头低低一笑,“阿彻,这二十年来……真是我盲目地陷在作戏里,傻得可怜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魏彻,骤然高呼:“石珉!”

    只需一声令下,四面木窗都被身着软甲的亲宫卫踢破,眨眼间,冰凉刺骨的刀锋已经一把架着一把,堪堪将魏彻脖颈旁的空气切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十几名亲宫卫齐齐高呼:“请储君下令!”

    局势霎时逆转,魏彻拼命喘息着,挣出了满脖满额的青筋,“你不会杀我!娘娘不会放过你的!我才是他的亲儿子!”

    魏鹤铭没有再去看他。

    魏彻意识到他的决然,语气逐渐变成了凄切的哀求,“哥哥,你不会忍心动手的对不对?小时候连师傅的铁板子你都会替我挨,我礼佛跪久一点你不是都心疼得不行吗?!哥哥,哥哥——”

    往事字字锥心。

    胡翟搀着魏鹤铭一步步走出殿门,看见他轻飘飘地举了一下那只沾满鲜血的左手。

    寒光闪过,利刃瞬斩下,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顺势滚了两滚。

    殿内先前备好的上乘酒肉没有人碰一口,全被浓浓的血腥气所掩盖了。

    胡翟浑身发寒,丝毫不敢回头,把那个繁华金贵的血腥之地抛在身后,扶着魏鹤铭顺长廊越走越远。

    刮过十里长街的凉风将他们袍角吹得猎猎作响。

    萧瑟间,枯叶乱舞,满宫白绫飘荡。汉盛的贞历九十二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魏鹤铭昏睡了整整三日,粒米未进。

    石珉说,魏鹤铭是头一回在一年内病倒这么多次。又转而说,你知不知道最近宫里有个谣言是怎么传你的?

    胡翟正拿蒲扇轻轻护着药炉底下的小火,毫无反应。

    石珉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靠在墙上,慢悠悠吐出三个字:扫把星。

    胡翟的手微微一僵,眼睛垂了下去。

    这话他早从魏彻嘴里听过。

    石珉以为他起码会难堪,他却站起身来,动作熟稔地舀出两碗药汤来放在一旁置凉,十根手指细细白白,和嫩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