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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去如抽丝,等江奕涵这场烧热彻底退下去,钟州城内已是一片秋色。

    期间江叶云头七,他们只能在院子里悄悄地烧了些纸,连个像样的祭台都摆不出。

    东风府门口仍有亲宫卫每日把守,三餐送到府内,任何人不得再进出。

    事态一筹莫展,冲喜宴的请帖却先送来了。

    宴会定在十月十日,也算魏鹤铭对钦天监的一次妥协。

    明面上是为皇上冲污洗秽,但朝堂上下都估摸着是要给堑北一事下最后判决了。

    冲喜宴当日,胡翟跟着江奕涵走入桂祥大殿,一路上受到的指指点点几乎要把人脊梁骨戳穿。可他只是出神地盯着江奕涵的背影,想,世子瘦了。

    等落座殿内一角,江奕涵面色平和,仿佛根本感觉不到那些目光,只端起瓷杯饮了一口茶,举手投足间仍是从前那个冷静淡然的堑北世子。

    如果他不是穿一身乌袍、肩戴素缟的话,简直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倒是他身旁跪坐的那个书童肩背挺直,唇红齿白,一双乌眸分外有神。

    两人落座后不久魏鹤铭便到了,他没有登最高席,只照往常屈居于侧位。

    宴桌从桂祥殿内一直延伸到外,足足摆了上百席。喜乐奏鸣后,大殿内很快化为一片其乐融融。

    患了癔症的皇上还缠绵在病榻苟延残喘,帝国的权贵们却举杯相庆,个个跟红踩白,急着向储君示忠。

    魏彻就坐在他席下,冷眼着看这群人作秀,慢慢把目光落在魏鹤铭身旁。

    魏诗雨今日化了雅致的妆面,趁着父亲敬酒就势坐在魏鹤铭旁边,长睫扑闪扑闪,时不时替他夹一筷子菜,动作间还未脱稚气。

    谁还看不出这魏大人的心思呢?在此等大宴上公然把女儿推前,是昭然要将这未来国丈的位置坐定了。

    无论起因多好的宴会,在这宫中都只不过是各方权利的明争暗斗。

    宴席过半,喜乐在石珉的示意下暂停。

    迎着众人齐刷刷的注视,魏鹤铭含笑起身。他先是滴水不漏地说了一番诸大臣辛劳替皇上分忧云云,紧接着话锋一转,“今日特邀大家相聚,还为宣决堑北王叛乱一事。”

    座下众人毫不惊讶,毕竟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这才是大宴的真正目的。

    桌下,江奕涵漫不经心地翻转手腕,将胡翟的手捏了一捏。

    刘公公向前走了两步,将金黄卷轴慢慢从手中展开宣读道:“堑北王于贞历九一年,九月二日于煌龙殿中行刺圣上。皇上宽心仁厚,念在堑北王曾为汉盛开拓疆土,稳固内政,决定——免罪缓释,于贞历九三年九月放归堑北。”

    他还没有宣读完毕,座下已经哗然一片,嗡嗡的窃语声像引来了一群蜂蝶。

    “……北盛全军归于铁骑营帐下。期间以四季关为分界,四季关以北由堑北王之子江奕涵掌管,四季关以南则暂交予尚书部周大人之子周纪岑掌管。钦——此——”

    座下站起名剑眉星目的青年,神采奕奕,略一拱手道:“臣当志竭忠贞,尽心归诚于陛下。”

    周纪岑年纪虽轻,却多次在地方的突发事件中施展风采,为人坦直且不拘小格,是朝中相当出色的一名新臣。

    堑北北部地势崎岖且多雪山,最富饶的地区便在南部。这样一刀切后,江奕涵最终能拿到手里的财权是少之又少。

    遑论两年之久,就算堑北王到时候有命回去,朝中也早被架空了。

    一切再割,多少藩国就是这么被切到消失,最终重归钟州的。

    胡翟对这其中利害半知半解,可江奕涵握住他的手依然温暖镇定,他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高席上坐着的魏鹤铭忽然勾起抹笑,精准地看向两人所坐之处。

    一阵熟悉的沉重感忽然压上心脏,胡翟忍不住反手与江奕涵十指相扣。

    魏鹤铭很快转开了视线,一抬手压下殿中的议论,扬声道:“另有一事,当年本宫封礼时,因着有石珉便没有选择伺郎。眼下事务繁杂,决定立择一名分担政事。”

    座下再次爆发了嗡嗡的议论声,连石珉都不可思议地看向魏鹤铭。

    伺郎一职直属太子,非常特殊,不受任何部门所管,无论太子最后能不能成为皇上,都要侍奉在太子身边,直到后宫立后为止。

    更重要的是,一旦期间太子薨逝,伺郎也不能独活。

    可以说是个相当“伴虎”的位置了。

    座下一名大臣赶忙极有眼色地问:“太子可是已有人选了?”

    魏鹤铭微微一笑,“有。只是不知道……那人的主子肯不肯割爱。”

    他含着笑,很明显地转向了殿堂角落。

    “江世子,意下如何?”

    全场鸦雀无声,有人的银勺当啷一声摔在地上,却不敢捡。

    不知何时,江奕涵的手已经用力到将胡翟牢牢攥住。四面八方那些或惊或嘲的目光仿佛能活活扒下他们一层皮来。

    他没料到魏鹤铭会胡翟执着到这种地步。

    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不得不将胡翟拱手让人的场面。

    而他,竟没有拒绝的权利。

    深深的无力感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一点点攥紧了他的心脏,只能徒劳地抓紧那只手来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