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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大帐里还点着灯,往外飘出浓郁的羊肉香气。

    放一点醋、辣子和豆皮,连汤带肉热乎乎地吃一碗,再被帐角热烘烘的大火盆一烤,浑身都开始冒汗,在雪里冻僵的腿脚终于麻酥酥恢复了知觉。

    敬子辰把干干净净的碗往桌上一放,毫不畏惧地开口:“别看我,胡翟那股子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拦得住?”

    江奕涵拧着眉咳了一声,“……小翟,再要一碗?”

    胡翟半张脸还埋在军队用的粗瓷大碗里,意犹未尽地抬起头,哭过之后的鼻尖和眼尾红通通的。

    他有点犹豫,“我吃这么多,士兵们怎么办?”

    一旁的阿宇听了这话,也很有眼色头,麻溜地把碗放下了。

    “你啊……”江奕涵无奈至极,“几碗羊肉我还养得起。”

    闻言,阿宇又笑眯眯地端起了碗。

    敬子辰优哉游哉插了一句:“不过胡翟有这份体恤军粮的心还是好的。”

    阿宇苦不堪言地再次放下碗,无比幽怨地把羊皮衣裹紧,隔断那道冷飕飕的目光。

    喝完了羊汤,敬子辰本想与江奕涵再详细谈一谈战情,可是看他和胡翟如胶似漆那模样,想了想还是作罢,趁早拎着阿宇出来,各回各营帐。

    大帐内只剩下两人促膝相对,柴火劈啪作响。

    江奕涵不说话,胡翟悄悄看他一眼,再一眼,然后傻乎乎地笑起来,两腮红扑扑的,是被寒风吹皴了。

    提心吊胆了这么多日,现在终于能缓过来,好好看一看世子。

    那罐烈酒开始慢慢上头,拱得他脑袋发昏,胡翟干脆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继续看。

    江奕涵瞥他,神情又爱又恨的,“你如今胆子怎么这么大,嗯?”

    “嗯……”胡翟缓慢地眨眼,黏糊道,“世子的信我没收到,所以就过来了呗,而且到三月,迎春花都要开了……”

    你说的,春天要回来娶我不是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这些天的疲乏突然漫过闸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江奕涵愕然,随即蹙起眉头,“信没有送到你手里?”

    “嗯,只有三封。阿宇说,是暴风……”

    胡翟的脑袋完全停止了转动,他放下所有防备和担忧,趴在桌子上,彻底安心地睡了过去。

    梦中疆土覆白,风雪肆虐,天地混成灰色,空茫茫的没有一个人。胡翟仍然是十几岁的模样,身材纤薄,立在广袤的雪原中央,几乎要被一阵狂风卷走。

    他瑟瑟发抖地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妄图躲避彻骨的冷雪。

    忽然,整个天地仿佛腾挪翻转,胡翟茫然地摔落在地,只见团团烈火从天上烧落,以燎原之势将身下无边白雪烧得如画卷般随风消弭,只留些许暗黑的残渣。

    他还未来得及叫喊,竟飘来一阵斜雨轻寒,烈火尽灭,眼前又展出一片岑岑绿意,鸟啼莺鸣,清泉流觞,绵羊悠悠啃草,柔软的云从天边飘过来,沾了一层太阳的金粉。

    有人自身后靠近,将他紧紧拢在怀里,分明轻叹了一口气,却是极宠溺的,像是责怪他为什么来得这样晚。

    草长莺飞,他紧靠着身后那令人舒心的暖意,缓缓酥软了身骨。

    烛灯只余一点残光,江奕涵伸过手来为他掖好被角,不由好笑,“多大的人了?还踢被子。”

    也不知道怀里这人听没听到,只是朝他的方向蛄蛹两下,很快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寅时,四下还是一片浓重的乌黑,风从雪山的中间呼啸刮来,冷得叫人牙关打颤,若有寒露凝在铠衣上,不多时便覆成片片薄冰。

    北盛军中的精锐训练有素,早已在帐前集结完毕。每名士兵口中衔枚,马儿衔环,八百人沿着西北方向的绕山路无声前行。

    厉铁打马走在队伍最前,他横眉冷竖,脸上的疤痕被冷风吹得愈发可怖。多年的征战不仅没有夺去他凌厉而明亮的眼神,反而使他愈发雄浑有力。

    山路上空寂无人,连蛇都还团在洞穴里做着美梦,也正是堑江对面汉盛军守卫最薄弱之时。

    今日是东北风,昨夜又刚降大雪,他们想要一举捣毁汉盛军的粮仓,正是天时地利人和。

    军中谷物食粮都要储存在粮圌之中,与军营相隔一段距离,专派人把守,如果遭到这么多兵卒一同突进,根本无力回天。

    元曌也是早早算好了这一点,备好硫磺和松脂,只等到时成百上千的火头齐燃,烧他个底儿都朝天。

    他们悄无声息走了近一个时辰,立在遮蔽处,远远能看到山脚用荆条编就的几座巨大粮圌,把守的侍卫打眼一看只有二百上下,模样看着昏昏欲睡,远不足为惧。

    一个多月来,他们已与汉盛的军队多次磕碰,然而那些整日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的狂妄士卒又怎么可能与他们抗衡?只是不断靠着魏鹤铭在武器和人数上加以压制,勉强与他们打个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