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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怕再次上当,东珊再不理他,手携绣蝶巾帕,踩着花盆鞋,姿仪万方,步伐从容地向前走着,没多会子便到得宁辉院。

    一路上她都在担心自己会来晚,让人久候难免失仪,好在她进门时人尚未来齐,东珊暗舒一口气,暗自观察着:

    但见堂内上座设有织锦软塌,软塌上无人,想来她的婆婆还没出来。下方摆着两排六张红木圈椅,坐着几位年长者,应是族中的长辈,左右两侧摆放着两张大圆桌,男女分坐,应是傅恒上头的那些个兄嫂们。

    东西两面墙上的格子柜上安放着诸多珍稀古玩,放眼望去,古朴奢华,尽显世家风范。

    她在打量宁辉院堂内陈设之际,众人也在打量她,那几位嫂嫂大都已到喜房内见过东珊,这几位少爷却都不曾见过这位九弟妹,都想瞧瞧皇上赐婚的这位姑娘究竟是何等姿容,是否配得上老九。

    自里屋出来的杳嬷嬷请九夫人到东边的圆桌旁坐下,傅恒才与几位兄长打了招呼,就被杳嬷嬷请至里屋,说是太夫人有话问他。

    眼瞅着傅恒被人叫走,东珊不禁在想,大约是婆婆瞧见喜帕,心生不悦,这才叫他过去质问吧?

    忐忑的东珊紧扯着手中的巾帕,眼中布满忧色,四夫人见状,以为她初为人妇太过紧张,起身绕至她身边坐下,安抚她莫怕。

    毕竟四夫人才嫁进府中时,上头还有三位嫂嫂,也是胆怯得紧,是以她很理解东珊的心情。

    实则东珊倒是不怕这些族人,她担心的是圆房之事,新婚夜都得圆房,他们却未履行,婆婆瞧见那喜帕会怎么想?该不会以为她不见红而生出误会吧?

    却不知傅恒会如何解释,他若是真将责任推给她,那她可真是有口难辩。担忧的东珊一边和四嫂说着话,一边瞄着里屋的门口,猜测着里头的情形。

    事实上章佳氏的确在询问儿子这喜帕之事,起先她还以为这儿媳有什么问题,但杳嬷嬷说进屋时瞧见有两床被子,章佳氏便明白这小夫妻应是没圆房,否则又怎会分被睡?

    当儿子进来时,章佳氏紧盯着他,不似先前那般温和,肃声质问,“恒儿,昨儿可是你的大喜之日,你怎能与新媳妇儿分开睡?难道她还不许你亲近?”

    来的路上,傅恒早已备好说辞,满不在乎地轻嗤道:“房里突然多了个人,不习惯,没让她睡榻已是给她面子。”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章佳氏也就没怪罪儿媳,只认为是自家儿子的问题,他那一脸嫌弃的神态令她十分不解,

    “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给你做媳妇儿,你还有何不满?到底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入你的法眼?”

    傅恒不觉好奇,母亲只见过盖着盖头的东珊,尚未目睹她的真容吧?“您还没见过,怎知她是何模样?”

    “你的嫂嫂们皆见过,都跟我说她模样标致,是个难得一见的可人儿。”这孩子惯会闲扯,章佳氏轻易就识破他的心思,正色道:

    “少打岔,我且问你,为何不圆房?”

    左右母亲一直认为他性子傲慢,那他干脆继续耍浑,立得虽恭敬,却是面露不耐之色,“没感情,下不去手。”

    “你……你这孩子说话能呛煞人!这话可不许在东珊面前乱说,以免伤了她的心。”明知儿子对待姑娘家格外严苛,章佳氏也不好再训他,以免他记恨东珊,遂好言劝道:

    “需知感情皆需慢慢培养,当然是得先圆房,两人亲亲热热的,说说悄悄话,这不就恩爱了嘛!”

    “已然成亲,来日方长,无需着急,往后再说吧!”傅恒打算结束这个话头,刚要告辞就被母亲呵令站住,

    “娘没与你说笑,这事儿等不得,明日你便要陪东珊回门,她娘家人若是问起,晓得你们尚未圆房,你让人怎么想?大约会以为你嫌弃人家,又或者以为你有什么毛病。”

    被质疑的傅恒耳根渐红,瞪大了双眼反驳道:“孩儿康健着呢!怎么可能有毛病?”

    “没毛病今晚就圆房,不可再推阻,这可是关乎咱们两家颜面的大事,由不得你任性!”章佳氏板着脸再三强调,要求他今夜务必圆房,傅恒无奈,只得应承,母亲才没再追究,起身去往外堂。

    太夫人到场,众人起身迎拜,昨日东珊只听到婆婆说话的声音,今日才算真正与婆婆面对面。

    章佳氏总听旁人说东珊容貌出众,实则做婆婆的并不在乎儿媳的容貌,过得去即可,她最在乎的是儿媳的性子,是否能与小儿子合得来。

    今儿个一见,瞧她行礼说话,章佳氏颇为满意,暗赞果真是个落落大方的。

    敬茶之际,东珊离得最近,打眼瞧见雍容典雅的婆婆身着葡紫大襟氅衣,袖边的十二道镶滚繁复精美,第二颗盘扣上还系着迦南香的镶金珠团寿纹十八子。

    那一颗颗金珠比绿豆子还要小,镶嵌工艺颇为复杂,结珠用的是珊瑚,背云则是翡翠,单从这十八子珠串的佩戴来看,东珊便能感觉到这位婆婆眼光独到,喜欢精致之物,颇为讲究,想来人也十分挑剔。

    再面对婆婆时,东珊压力倍增,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格外谨慎。

    其余的长辈皆得敬茶,杳嬷嬷跟在她身边,一一指引,每敬一位,那些长辈都会送上红封,外加一件贺礼。东珊恭敬道谢,先行接过,而后交予身后的丫鬟。

    兄嫂们是平辈,无需敬茶,只福身拜见即可。

    拜罢之后,东珊稍觉头晕,杳嬷嬷遂扶她坐下歇一歇,紧跟着下人们陆续上菜,众人齐聚一堂用朝食。

    因着男女分坐,傅恒并不在她身畔,东珊心里没个着落,不自觉地往他那边望去,赶巧撞见傅恒望向这边的目光。

    东珊心顿虚,像是偷东西被抓现行的小贼一般,浑身不自在,但又不愿表现出来,遂装作不动声色地缓缓移开视线。

    傅恒心下了然,将夏果儿叫过来,嘱咐道:“夫人初次与嫂嫂们共宴,难免拘谨,不好意思动筷,你在旁伺候着,多给她布菜。”

    傅玉闻言,啧叹道:“这才成婚,老九就这么关心弟妹,看来小夫妻感情进展很迅猛啊!”

    老七惯爱说笑,傅恒才不会因此而脸红,掂起筷子镇定笑嗤,“七哥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七嫂才进门时,你可是亲自过去给人布菜,殷勤至极!”

    傅文朗笑道:“谁不晓得老七一早就爱慕他夫人,难得娶到家,自是疼爱得紧。”

    被兄弟们这么一说,傅玉颇觉难为情,开始装傻,“有吗?我怎的不记得?”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对面那桌身穿雾蓝坎肩儿的女人身上,奈何他看到的只是她的侧颜。

    这会子她正和九弟妹在说着什么,她对旁人一向都温善,面带一丝笑颜,独独面对他时总是冷若雪间清梅,没有一丝暖意。

    他的确对她很殷勤,只是成亲这么久仍旧得不到任何回应,傅玉难免心凉,却又不好在兄弟们面前表现出来,唯有装潇洒,也不愿再在人前对她表现出关怀。

    待朝食用罢已是巳时,众人各自散去,东珊刚要走,却被婆婆叫了过去,请她到里屋说话。

    东珊心下一咯噔,难道傅恒真的把责任推给了她,所以婆婆才又叫她问话?忐忑的她不敢不从,幽怨地看了傅恒一眼,慢吞吞地随婆婆进里屋。

    傅恒一时间也没能才明白母亲的用意,他已然解释清楚,母亲没必要再审问东珊吧?

    担心东珊挨训,于是傅恒也跟了进去,却被立在门口的杳嬷嬷给拦了去路,笑劝道:

    “九爷放宽心,老夫人没有为难之意,只是有些话要交代九夫人,还请您在前厅候着。”

    杳嬷嬷向来无虚辞,傅恒对她尚算敬重,也就没强求,遂到厅中品茶,顺带等着东珊。

    可怜东珊不知内情,心下焦灼,只因傅恒事先并未告诉她该如何应对,万一两人说辞不同,漏了馅儿岂不更麻烦?

    就在她焦虑之际,忽见章佳氏招招手,示意她到她身边的软塌上去坐。

    不明所以的东珊勉笑着惶惶不安地走过去,就见婆婆亲切地握住她的手腕,瞧了瞧她的镯子,温笑道:

    “我有一只翡翠镯子,很是喜欢,只可惜年纪大了,手腕不似你们年轻人这般白皙,我寻思着你戴上定然好看。”说着章佳氏示意杳嬷嬷将镯子拿来。

    杳嬷嬷依命取来一方檀木盒子,打开后摆放在桌上。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只通体正阳绿,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这般满绿又无杂絮的翡翠想来十分贵重,东珊不敢收,

    “额娘的好意儿媳心领,儿媳腕上有镯子,无需再破费,还是额娘您留着吧!”

    又瞄了一眼,章佳氏婉言道:“你那白底飘花的翡翠出嫁前戴着还好,如今已为富察家的媳妇儿,还是得换一换,才配你的身份。”

    呃……敢情婆婆是嫌她的镯子绿色太少,不够贵重呢!看来她没猜错,这位婆婆还真是讲究,不仅在乎自己的行头,连儿媳也要规范,生怕她丢了富察家的脸面。

    既如此说,那她就恭请不如从命,感激道谢,收下婆婆的心意。

    送罢镯子后,章佳氏又提及小儿子,“这孩子打小被家人宠坏了,脾性烈得很,才刚我还在教训他呢!既成了亲,可得收敛些,让着自家媳妇儿,绝不能欺负人家,人在家也是惯被疼宠的,嫁到咱们家,自得好生相待,让她感觉到家的温暖。”

    婆婆这话说得,当真是暖人心窝,不管真假,好歹这场面话说得到位,东珊也不敢说傅恒的不是,违心道:

    “他待我很好,关怀体贴,甚是周到,额娘放心,我们定会和睦相处,不让您忧心。”

    章佳氏心道,昨晚都没圆房,她这儿子明显嫌弃新媳妇儿,想来对她也是冷言冷语,东珊居然也没说他坏话,当真是个隐忍的好姑娘,思及此,章佳氏越发心疼儿媳,好言宽慰着,

    “咱们家多的是儿子,儿子多了我不稀罕,独缺女儿,你嫁过来,我就把你当自家女儿看待,恒儿若是有什么待你不周的地方,不要与他置气,直接来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出气,不会轻饶了这混小子!”道罢这些,她才状似无意地提及圆房一事,

    “昨儿个恒儿被人灌酒,喝高了,可能是太过困顿才冷落了你,你千万别介怀,今晚他定会好好补偿你。”

    此言一出,东珊已然能猜到婆婆的意思,涨红了脸不敢接话,只默默点头应承。

    又闲聊了几句,章佳氏说要去礼佛,东珊如临大赦,起身告辞。

    她还以为傅恒早已离去,未料一出去就看到他悠哉品茶的身影,行至他身边,东珊小声问了句,“怎的还没走?”

    见她出来,傅恒起身相迎,敛去忧色,淡声道:“怕你与我额娘告状。”

    出来相送的杳嬷嬷笑道:“九爷多虑了,夫人怎会说您的坏话?一直在夸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