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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磨刀豁豁向米商

    乾隆三十五年八月才上任山西太原府文水县户房典吏的陈道海,此刻正端坐于公房之内,单间的那种,盘算着事:

    山西官场近来有传闻,朱珪有可能调往京师授翰林院掌院学士一职,经过他幕后的操作之后,下一步基本能确定要出任帝师了,而这一消息也得到了其本人的确认。这就意味着陈道海必须加快脚步,想办法从山西跟着调往京师才行。虽说朱珪曾许诺会帮自己疏通关系,但求人不如求己,一切变数掌握在自己手中最好。

    对于进京一事,本来是一无头绪的。不过似乎上天开始渐渐照顾自己,陈道海欣喜的发现,新来的常平仓大使彭立就是个很好的结交对象。

    满清定鼎中原后,对于常平仓的设立,完全继承了明代的做法。它主要有三个功能,一个是‘平粜’,即所谓春买秋卖,调解粮价。一个是‘出借’,农村青黄不接时,向百姓出借籽种口粮,春借秋还,当然要加收利息。还有一个是‘赈济’,遇到大面积水旱蝗灾时,开仓赈济百姓……

    彭立是彭元瑞的嫡亲侄儿,而彭元瑞又是乾隆朝大名人,仕林传称其‘壮岁受主知,司天下文章之柄,为学者所宗一代’,与纪昀同出中允董邦达之门,与铅山蒋士铨合称为“江右两名士”,名声极大。彭立此次来文水任常平仓仓大使,不无家族打磨之意。

    看来是时候对彭立下手了,也不枉自己跟他称兄道弟了两个月。陈道海手指敲了敲桌角,主意已定。遂写了封书信,转交给一旁的桑信,说道,

    “大哥,又要麻烦你了,尽快交到太原府同知王启年手中。”

    桑信刚才就站在陈道海身旁,信的内容自然瞧得一清二楚。这个义弟为达目的可谓不折手段啊!不过既然选择在他身边守护,自然不会多管什么,只叹气劝了一下道,

    “道海啊,彭立要是知道你在背后推动王启年下县检查常平仓,我怕你这进京之事就泡汤了。”

    陈道海胸有成竹地答道,

    “放心吧,这彭立根本想不到幕后黑手是谁。我既然有把握做,就有把握做到天衣无缝。”

    一切的事情都按照陈道海的布置在发展着。先是太原府的同知衙门发文到各个县,告知同知王启年将在三个月内巡查各县的常平仓。这道公文一发布,引得各县仓大使都惊慌失措,到处探听消息。

    大清朝无官不贪,无所不贪。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粮仓肯定要偷卖粮食。而作为刚从京师到任一年有余的彭立,虽然没贪,可架不住他年纪轻,被前任仓大使一灌迷魂汤就冲动的接下文水县常平仓的亏空。陈道海暗中替彭立统计了下,文水县常平仓亏空粮数当在四千石左右。

    乾隆三十年之后文水县的米价,在每石二两二钱到二两五钱附近上下浮动。彭立要想补足这亏空,须投入一万两白银。以彭家的声望及作风来说,彭立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一大笔的钱来填补这个巨大的窟窿。一旦被王启年查出来,彭立仕途肯定渺茫。

    彭立深知严重后果,第一时间内就跑来找刚结交的挚友陈道海商讨对策。陈道海出任户房典吏这半年来,手段老道,对业务也极其熟练。不到三个月,在教训了几个阴奉阳违的书吏之后就彻底掌控了文水县户房。想要解决这个天大难题,恐怕还需找陈道海。

    望着坐在对面愁眉不展的彭立,三十好几的人,被这当头一棒打得信心全无,面色苍白,风吹都能倒一倒。陈道海心中暗自得意不已,这便是温室中的花朵啊,毫无抗风雨的能力。

    陈道海装出一副细思量的模样,沉思许久之后才语气凝重的说道,

    “子颜,你这事很是麻烦啊。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你的前任亏空都给承接下来。这下倒好,王启年来查,你这不是顶缸了吗?”陈道海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态。

    “我怎么知道那姓汪的亏空那么多。他离任时倒是说得好听。什么才亏空不到四百石,只要一到汾州府任上,站稳脚跟后立马就把亏的粮食都补足给我,还让我莫要担心。

    我想这姓汪的毕竟是高升到府城当经历,且直接分管汾州各县常平仓,调拨一些给我填补亏空也是随手之事,当时我就没仔细盘库了。这天杀的家伙,居然给我亏空掉四千石,到现在还一粒粮食都没见他运来。

    如果不运来,那好啊,大家一起完完。”迫于压力,在朋友面前,彭立终于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对于彭立如此缺乏警惕,陈道海只能说他实在是不合于混官场。不过局既然都设好了,怎么说也得让姓彭的钻一钻。

    “事已如此,我们也只能想办法解决这个大难题。不过时间真的是相当紧凑啊,不知道能不能成。”陈道海言语中又拿话刺激了下彭立。

    彭立立刻焦躁地望着陈道海,迫切地说道,

    “道海兄,你千万得拉兄弟一把啊。只要能挺过这一关,你就是我彭某人的大恩人。我,我定向我伯父推荐你。”

    见鱼儿终于上钩了,陈道海轻轻一笑,说道,

    “我跟子颜兄也算一见如故,这个忙肯定要帮的。我可不冲你家那位大人而去。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莫要紧张。”

    彭立一听陈道海有办法,大眼圆瞪,马上紧张无比的追问道,

    “陈兄,计将安出?”

    “你先把本县三大粮商给唤来。毕竟吃常平仓的亏空,这三家个个皆深涉其中。没有他们配合,前任仓大使也出不了粮食。我没把他们都给抓入大牢已算格外开恩。”

    当文水县赵、陈、唐三大粮商到了户房之后,彭立向他们转述了陈道海的要求:必须想方设法在一个月内把亏空的四千石粮食给补齐,否则全部下狱。如果能把亏空填平,则既往不咎。

    粮商们惊喜交加。喜的是只要填补掉亏空的四千石就能脱罪。惊的是要在一个月内,要补齐四千石粮食,这就有点难度了。

    正如陈道海所料的那般,因为文水县多雨季,粮食不耐久贮。故本县的粮商们向来存粮不多,三家加起来,也不过五百石。而且这些粮食还不能直接填补亏空,毕竟文水县百姓还要买粮维持生计。

    “大人啊,不是我们不想法子凑粮,实在是难度太大。”陈粮商解释道:“秋收刚过不久,本县能收购到的粮食都已入常平仓了,本地实在是无粮可买。再加上马上要入冬,粮商们都屯着粮等着开春涨价赚一笔呢。”

    “本地买不到,那你们就去外地买。”彭立顿时火大,直接开口训道。

    “外地买粮,这肯定要大出血啊。”粮商们一个个叫苦不迭起来。

    “大人,能不能宽限一下到明年初啊!”

    “明年初个头!年底太原府同知王启年就下来盘库了。你让我宽限你们到明年,那谁宽限我!”彭立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三个粮商

    你望我,我望你,都不吭声了。要是现在去进货,这价格立刻得翻倍啊,谁都赔不起这钱,非破产不行。

    见场面冷淡下来,陈道海遂挪揄笑着指点说道:

    “都说无商不奸,怎么你们都这般善良?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你们可以这样。。。。。。价钱不就自然降下来了,你们还能赚上一笔。县里面不准备在这次生意里占你们便宜,一切的收益你们三家平分,只要填补掉常平仓的亏空就可以了。”

    三大粮商顿时喜笑颜开,不过心里头对陈道海的防范提升到了最高点。能想出这么一环套一环的恶毒招式的人,把你卖了你还要感激他。

    散了会之后,赵、陈、唐三个大粮商立即按照陈道海的指点,分别写信给山西省内除开太原府的各县粮商,向他们告知一则内幕消息——由于太原府同知王启年突然要下县检查常平仓的储粮情况,太原府各地常平仓的亏空已被各县县令要求补齐。文水县的常平仓亏空的粮食同样被强制要求补平,文水县户房迫于无奈决定对外收购粮食,宣布以四两银子一石的价钱,收购新米!听到这个消息的粮商都惊呆了,我勒个去,这价钱即便在大荒年,也不可能出现啊!

    现在各县批发粮价都是一两三钱一石粮,卖给外县进货的粮商时,按例是要涨价的。尤其是这种紧急购粮,自然要狠宰一刀。但是再涨也顶多就是翻番,即二两六钱一石粮。正常卖给老百姓二两三钱的价格都算厚利。现在文水县户房居然要以四两银子的价钱收粮,那简直就是暴利!

    要知道粮商收粮的价格一般不过五钱银子一石米,加上损耗也不过六钱一石。这一下就是接近七倍的利润,这足以让粮商疯狂!虽然要送货上门,不过在暴利面前花一点点的运费并不算什么。

    不到三天时间,各地的粮商纷纷在暴利的诱惑下,一船船的粮食从山西各地沿着水道、运往文水县。仅数天时间,文水县的各处埠头边停满了满载的粮船。

    为何只走水路呢?盖因官道附近的山麓突然大面积的塌方而导致被官府暂时封锁,任何人不许通过。令本地人不解的是,这文水县衙平日里可没对道路塌方这么上心过。

    大批粮食运抵文水县,被户房指定为收购粮食的胡庆余堂,却在象征性的收了一百石的粮食后便突然关门歇业。给出的理由是主家因治死了一个病人而被衙门的人给带走了。

    听说胡庆余堂的东家还在牢里关着,粮商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吩咐各自的伙计守好船,然后分头去文水县城的酒馆茶楼打听消息。

    不久在埠头边的粮船越积越多,几个码头最少有百余条粮船,看吃水,起码都是能装五十石以上的样子。有心人暗中统计了一下,这大约有六千石。而不少粮商心中已在暗自打鼓,文水县哪会用到这么多粮食!

    随后探听来的消息越来越对外地粮商不利,文水县常平仓不过才打算收购四千石粮食。这一算账,分明有超过4成的人要白跑一趟。

    胡庆余堂的老板继续被关押在大牢里,而外地粮商们也不可能就这么枯坐等待,于是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各自施展手段,。

    有一部分人与文水三大粮商开始联系,希望能私下先收粮,价钱低一点也无妨。可到了三大粮商处,却发现聪明人不少,门口都站满了人。

    “哎呀,这不是马哥吗?这大晚上的来找陈兄什么事啊!”

    “哦,是刘老哥啊。我这不是好多年未见陈兄了,来找他聊聊天。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