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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厚重的窗帘将阳光阻隔,房间内昏沉幽暗,宛如上帝没创造光时,混混沌沌。

    奥萝拉醒来时,还以为是夜里。

    “几点了?”

    “已经快中午了。”

    青年穿着完整,坐在椅子上优雅的喝茶——举止姿态完全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

    奥萝拉一惊,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

    青年放下茶杯,走到奥萝拉面前:“睡的好吗,公主?”

    昨晚的记忆蒙了层雾,隔断情感。

    只余下朴素,简单,而又干巴巴对话与动作。

    青年给她涂了药,然后安静在旁边等着睡觉。

    昨夜敏-感的反应,近乎迷情般的神色,胡乱作响的铃铛,她统统忘记了。

    奥萝拉点头:“嗯。”

    睡得很好,是她这段时间睡得最美好的一觉。

    而且,翅膀也轻松了很多。

    没有往日那种酸疼。

    “昨天的药是什么药?好有用。”

    “是我做驱魔者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草药,熬制成药剂,对皮外伤很有效果。”

    青年音调清凌凌,完全看不出是个想要用身体赚钱的高能人士。

    奥萝拉翅膀抖动了下,觉得自己离起飞不远了,见青年正在看她,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

    青年耳根发红:“公主觉得有用就好。”

    奥萝拉注意到他的羞涩。

    突然产生了一个猜测:

    这位有志青年该不会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这么迂回的做她的替身吧?

    正在这时。

    凯伊轻轻敲了敲门:“殿下醒了吗?”

    ——大概今天已经询问很多遍了。

    奥萝拉打开门:“早上好,凯伊。”

    凯伊见她气色比往常要好太多,放下了心:“已经不早了,殿下。”

    “想吃点什么嘛?”

    奥萝拉接过青年递来的漱口杯,思索了下,要了个奶片面包,又问青年想吃什么。

    青年说和公主一样就好。

    停顿了下,又忽然问:“公主,您觉得怎么样?”

    奥萝拉:“?”

    “很好啊。”

    青年鸦羽般的睫毛颤了下:“我是说,关于我的试用,您感觉怎么样?”

    他轻轻问:

    “昨晚,您还满意吗?”

    奥萝拉惊了下。

    怎么听起来,像是进行了特殊服务。

    她斟酌语言,点评昨晚的服务:“昨晚,确实很舒服。”

    还没走的凯伊脸色一红,“……”

    在她面前谈这个,不合适吧?

    这件事的后果:

    不到中午,流言就已经传遍了皇宫,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公主昨晚带回来了个青年,青年把公主服侍的很舒服”。

    国王一早就在等着她醒过来,摆着一张兴师问罪的脸,见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的青年,脸色更臭:“这是谁?”

    奥萝拉简明扼要:“有志青年。”

    放弃努力,用身体赚钱的有志青年。

    国王一噎,没想到自家女儿对祂的评价如此之高。

    为了父女感情,他不好太过为难青年,只能冷淡发问:“你有什么志向?”

    青年眼神清澈:“努力上位。”

    国王反应了下:“从政啊。”

    奥萝拉:“……”

    祂是这个意思吗?

    青年点头肯定:“是的。”

    登上王储身边的位置,确实有点政治色彩。

    国王:“那你想做什么职位?”

    青年矜持而腼腆:“忠诚的守卫者。”

    国王:“?”

    奥萝拉:“……”

    不,你不适合这个人设。

    青年解释:“保护公主,赶走公主身边一切试图用阴谋诡计算计她的人。”

    国王点头,“骑士啊。”

    他故意刁难青年,叫来最勇猛的骑士长:“你们友好交流一下。”

    奥萝拉惊呼:“父王……”

    国王安抚:“别担心,只是交流一下,不会伤到祂的。”

    青年也给她一个安抚性的微笑,似是春风吹皱池水,荡漾的纹路都显出几分旖旎。

    国王欲挡住青年的视线,脚却像是生了根,扎在地上,完全无法动弹,一个晃神,青年就与骑士打起来了。

    他也没必要再去挡着青年的视线……

    刚刚真的是因为晃神而没去阻挡青年的视线吗?

    那股莫名的恐惧是从哪里来的?

    又是一个晃神。

    骑士长败了。

    败的并不狼狈,颇有些点到为止的意思。

    青年立在台上,遗世独立般,清凌凌的解释他厉害的功夫:“我曾经是驱魔者。”

    国王对他的印象好了些,但一个驱魔者的身份并不能说明什么,“如果西泽在就好了,西泽也是驱魔者,你们还可以比试比试。”

    青年的神色有些伤感。

    ——即便已经决定要做替身,也不希望总是活在正主的阴影之下。

    奥萝拉从祂的神色中读出这层意思,她眨眨眼,适时说:“好饿啊,我们去吃饭吧。”

    国王放过了青年。

    青年跟在奥萝拉身旁,有些沉默。

    等国王离开,就剩下祂们两个人的时候,奥萝拉擦擦嘴巴。

    忽然听到青年说:

    “我赢了。”

    奥萝拉愣了下:“我看到了。”

    青年抿唇,又重复:“我赢了最厉害的骑士。”

    奥萝拉反应过来,没忍住笑了声,故意拖长腔调哦了声:“所以呢?”

    青年沉默。

    “没什么。”

    像是活在正主之下的影子,知道自己不论什么行为,都没法让公主开心,也得不到公主一句夸赞——

    奥萝拉止住思绪。

    ……她的内心活动这么丰富嘛?

    还专门揣测青年的心理?

    她支着侧脸,望着站在身侧的有志青年。

    侧脸更像西泽,就像是回到了西泽年轻的时候……只不过西泽不会做出这种幼稚求夸奖的举动。

    “公主又在想他吗?”

    青年轻轻问。

    这个问题略显尴尬。

    奥萝拉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并且劝这位有志青年再多一些志向,委婉建议祂从事另一个职业。

    青年也用沉默回应。

    这就导致凯伊见到他们的时候,有些茫然——

    怎么昨晚还亲亲蜜蜜的情人,今天就这么冷漠了?

    凯伊趁着帮奥萝拉换衣服的时间问,“出什么事情了吗?”

    公主最近有去教堂祈祷的习惯,即便受了伤,需要露出翅膀,也要去祈祷。

    奥萝拉苦恼:“祂好像很喜欢我。”

    凯伊失笑:“大家都很喜欢您。”

    “可祂想要做西泽的替身。”

    奥萝拉更苦恼了。

    “祂这样不好。”

    而且她只要一想到要拒绝,脑海中就会浮现西泽的脸,那张清隽温柔的面容就会与青年融合,最后彻底覆盖。

    面对西泽的脸,她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甚至不舍得那张脸出现任何难过失望的负面神色。

    奥萝拉不止一次觉得古怪。

    她可没迁就过西泽。

    就算是西泽因她而生死不明,她心生愧疚,也不可能把情绪转移到相似之人身上。

    她正在苦恼。

    凯伊帮她系好后腰的丝带,思索着问:“因为祂是驱魔者,所以想要做西泽大人的替身?”

    奥萝拉:“……因为祂长得像西泽。”

    她倒是希望青年是因为同为驱魔者才做了替身,这样青年的价值观还不算特别堕落。

    堕落到……用脸谋生。

    凯伊的笑声把她拉回现实。

    奥萝拉不解:“你笑什么,凯伊?”

    凯伊帮公主最后整理了下头饰,额前坠着的红宝石更是将公主的肌肤衬得雪白。

    她说:“殿下,您等会儿去教堂,路过广场的时候可以看看西泽大人的雕像。”

    奥萝拉疑惑:“西泽的雕像?”

    凯伊:“对啊。”

    “国王按照西泽大人的模样做了雕像放在广场,是您出去玩的那三个月建造的,您还没见过吧……说起来也巧,今天下午正好是揭幕仪式,殿下如果有空可以过去看看。”

    奥萝拉惊讶:“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凯伊:“您经常跑出去玩,哪里会关注这些啊。”

    奥萝拉捏着裙子:“可这不一样,这是西泽的事……”

    凯伊眼神迷惑:“殿下最近怎么对西泽大人这么关心?”

    奥萝拉嘟囔:“我一直很关心他的嘛。”

    凯伊没听清,又调笑着:“不过西泽大人是咱们的英雄,之前回来,好多年轻少女都跑出去见他,那天还正好是月季花节。”

    “女孩们把手中的月季花丢给西泽大人,回来的路都被月季花堵住了呢。”

    奥萝拉蹙眉:“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这么盛大的事情……

    那天晚上她见到的西泽,可是一点也没引起他人注意。

    凯伊笑着点她的额头:“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公主才只有八岁,哪里会记得这些?”

    奥萝拉哦了声。

    难怪她没印象。

    不过,按照时间算,应该是西泽在峡谷一战成名不久。

    没想到西泽年轻时这么受欢迎,和现在出行几乎无人问津的状态实在太不同了。

    奥萝拉整理好衣服:“我走了,凯伊。”

    凯伊交代:“路上小心。”

    奥萝拉点头嗯了声。

    看到门外正等着她的青年,暗自下定决心:

    今天一定要把青年给送走!

    青年见到她,清冷的眼眸泛起波澜,仿佛点亮了一盏灯,荡漾着细碎光芒。

    自然而然的跟在她身后,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影子,也像是在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西泽的替身。

    奥萝拉想要说“等会把你送回家,我们就分开吧”的话再次卡在喉咙,宛如一根细小的鱼刺,疼痛的难以忽略,却又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她蹙蹙眉,瞪上了马车。

    青年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重量,飘进马车,坐在公主对面。

    相顾无言。

    马车开始缓慢行驶。

    车轮声沉闷的轧过地面,压在尚未清理干净的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咯吱……”

    “咯吱……”

    “咯吱……”

    节奏感极强,敲在奥萝拉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青年似水般流淌开瘫在座位,五官漂浮在果冻般的液体上,扭曲而诡异。

    那双碧绿色的眼眸。

    那双干净纯粹,不谙世事且天真的碧绿色眼眸,闪烁着充满恶意的绿光。

    宛如咧开嘴,露出阴森森獠牙的狼,眼中闪着饥饿的,贪婪的幽幽绿光,盯着猎物,伺机而动。

    奥萝拉眨眨眼,伸手摸到流淌成水的青年……

    果冻顺势爬到她的指尖,舔砥般路过她的肌肤,最终爬到了翅膀,落在了那个小孔,似是找到了温馨的窝,晃荡着,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奥萝拉身体一颤,倒在车厢。

    不疼,像是砸到了软弹的果冻上。

    她倒下,看着对面流淌着的酷似西泽的五官,记忆碎片呼啸而过——

    诺厄族有个花海圣地,里面种的不是月季,而是类似罂粟花的品种。

    有毒,也令人沉迷。

    沾染上了,便再也无法戒掉。

    奥萝拉从书上看到这些,问西泽有没有去过这个传说中的圣地。

    西泽抽走她手中的书,优雅的翻看着:“去过。”

    奥萝拉眨巴着眼睛,等西泽讲。

    驱魔者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奇闻异事,所以她很喜欢听西泽讲故事,那些听起来就觉得天方夜谭的故事。

    西泽见她眼巴巴的模样,哑然失笑:“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他神色之中浮现出些许怀念:“你想去看看吗?”

    奥萝拉:“去传说中的圣地吗?”

    西泽:“嗯。”

    “那里很美,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去过了才知道喜不喜欢。”

    奥萝拉凑到他身边看圣地的图片,画的很抽象。

    西泽:“那我们后天就去,怎么样?”

    奥萝拉惊讶:“这么急吗?”

    西泽点头:“你学习了那么久,也要出去历练一下了,实战比理论更重要。”

    奥萝拉眼神一亮,她早就想出去了,但是:“我父王不会同意……”

    西泽:“别担心,我陪着你,他会同意的。”

    ……

    “殿下?”

    “奥萝拉公主?”

    奥萝拉回神,没有果冻,没有快要融化的五官,只有青年疑惑的目光,当然还有眼中藏着的化不开的伤感。

    青年:“您刚刚又在想他吗?我叫了您好久。”

    奥萝拉愣愣,抬手摸到翅膀。

    那个小孔很隐蔽,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触感。

    青年又呼唤了一遍:“奥萝拉公主。”

    奥萝拉抬眼:“啊?”

    她习惯性的想要揉眉心,无意中碰到了今天戴的头饰,垂在额头的吊坠冰凉无比。

    公主捏住吊坠。

    刚刚的记忆,就是她出远门,离开诺厄族领地的原因吗?

    跟着西泽去圣地游玩。

    她离开诺厄族的原因。

    可为什么,她回来,不管是凯伊,还是国王,又或者是侍卫侍女,都统一口径,说:

    她是自己贪玩而跑出去的呢?

    难道西泽没有告诉国王他要带她出去历练吗?

    可是不对啊。

    她醒过来的时候。

    凯伊就心疼的说,你离开的时候,国王还让你带侍卫,给了你很多防身的武器,没想到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又不是偷偷跑出去的。

    她出门的时候,国王肯定还会送她啊,一定会见到西泽。

    怎么现在就成了,她独自一人出远门呢?

    奥萝拉脑海中想着好多事,最终把疑惑全压在了心底。

    这些疑惑,也只能慢慢解开了。

    既然国王与凯伊一开始就瞒着自己,也许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幽香。

    很好闻,和昨天药剂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奥萝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停了下来,脑袋爆-炸般的疼痛也渐渐平息。

    她舒了口气,见青年拿着的琉璃瓶,里面冒着蓝色的幽光,好奇问:“这是什么?”

    那股香味是从这个琉璃瓶散发出来的。

    青年淡淡回:“是昨天给您上药的药水。”

    “点燃它,会有平息凝神的作用。”

    祂熄灭蓝光,盖上漂亮的盖子:“我注意到您呼吸急促,神色凝重,所以就自作主张点燃了……您不会怪我吧?”

    说到最后,祂忽然露出一种可怜的表情。

    有些僵硬,像是练习了无数遍,特意调整好角度,故意做给人看的可怜模样。

    奥萝拉干巴巴:“不会的。”

    她又问:“你这个药很有用啊,可以卖给我一些吗?”

    青年敛了可怜的神色,冷淡说:“抱歉,私人秘方。”

    态度转换的过快。

    奥萝拉一时没反应过来。

    青年侧着脸,不去看奥萝拉,小声嘟囔:“谁想要钱……”

    好一副只要爱情不要钱财的模样。

    奥萝拉有些无语:“你不是……家境朴素吗?”

    青年:“……”

    祂倔强:“那我也不要钱。”

    顿了顿,又补充:“不要您的钱。”

    奥萝拉:“……”

    她已经不想评价青年的举动了。

    前后言辞完全不一致,逻辑框架完全无法支撑,但种种迹象又很浅显的表达出一个真相:

    祂竟然真的是为了爱情……吗?

    奥萝拉想不通。

    只是兰洛河见了一面,就这么情根深种吗?

    她心中多了些警惕,决定,今天一定要把这位有志青年给送走!

    “我昨晚看了您说的爱情小说。”青年忽然开口。

    奥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