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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疼疼……”

    “路不好走,您慢着点儿诶。”

    “老师,咱商量商量,能别总揪一只耳朵吗?”

    “您揪的这只耳朵前日刚被狗啃过,现下疼得很,十分脆弱。”

    我被老古板揪上阙宫高台时,文沭就殿前金柱下站着,表情扭曲到难以想象:“您二位这是……”

    老古板咬牙切齿:“烦请通禀主上,老朽愚钝不堪重任,这丫头谁爱教谁教罢!”

    我拼命使眼色,幸而文沭心领神会,冲老古板咧咧笑了一笑:“半个时辰前,主上和将军一道去往凡间,恐怕要等个三四五天才能回来。您海涵海涵,罚她抄书也就完了,何须同小丫头一般见识呢?”

    老古板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样子:“是吗,主上可有五年没去过凡间了,不知此行欲往何方何地何山何府啊?”

    文沭含糊道:“瞧您说的,主上又没交待,我总不能上赶着去问啊?”

    老古板冷哼一声甩了甩袖袍:“主上既没交待,你怎知他去往凡间,还要等个三四五天才能回来?”说罢,他捋了捋胡子,仰头看向漫天浮动的白云:“既如此,那也没办法,我只好同这丫头守上个三四五天罢!”

    文沭:“…………”

    我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儿:“老师,咱回去吧,要不然您打我一顿消消气也好啊。扶青哥哥又不在,若真等上个三四五天,恐怕延误了修行师父第一个不放过我。”

    老古板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文沭,手劲儿一拧,愤愤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打的什么算盘,还在这儿一唱一和糊弄我,主上根本没去凡间!你也别拿柏无暇做挡箭牌,那凶女人把你教得如此张狂,等抽出时间我还要找她算账呢!”

    凶……凶女人。

    文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尴尬赔着笑脸,坦白道:“主上一早便召了奉虔将军和司徒公子进去,并吩咐若无要事不许打扰。”说完不忘补一句:“这次是真的,我要是骗您一辈子讨不着媳妇儿。”

    这时,宫门徐徐打开,从里头传出一记低沉慵懒的声音。

    呃,扶青的声音。

    “进来。”

    文沭瞬即原地僵化,老古板望了望他,贴心道:“你姻缘堪忧。”

    我被揪着耳朵紧跟在后头,拍了拍他肩膀,感慨道:“你后嗣堪忧。”

    文沭:“…………”

    老古板定然时时背地里告状,否则我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何他对阙宫如此熟悉,竟七拐八绕一步不差地停在了书房门口。

    门半掩着,就扶青一个人在里头。

    老古板恭恭敬敬伏下去,道:“拜见主上。”

    我被老古板揪着耳朵连带伏了下去,这使我不得不深思一个问题,上回跟扶青行礼是什么时候来着?啊,是五年前,思琴妄议清秋被罚三百杖的时候。

    扶青瞄过来一眼,搁下笔和文书,轻轻一声:“起来吧。”

    于是,我又被连带着站了起来。

    扶青盯住老古板揪着我的那只手:“先生不是第一次为暮暮的事操心了,可这样满腔怒火揪着她过来,倒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果然!我就知道!

    老古板一顿,眼睛略有些发涩,竟蓄出几颗鲜亮的泪花来:“主上明鉴,这丫头今日实在太过分了,我这把骨头恐怕经不起折腾啊。”

    扶青冲我勾了勾手指:“过来。”

    谢谢他,老古板松手了。

    我不太敢过去,原想在角落里杵着,却被扶青施一记隔空术引到身前。他捧住我红透了的耳垂,指腹轻挲,道:“说吧,你都干了什么?”

    我看似委屈地瘪了瘪嘴,埋头食指互戳,实则是心虚:“我揪了老师的胡子。”

    扶青将我下巴抬起来:“你为什么要揪先生的胡子啊?”

    我怕他醋,半分不敢提霍相君,故把手摊出来老老实实道:“揪都揪了,我自请受罚,让先生打一百个手心好不好?”

    老古板噌地一下火冒三丈:“你还敢提打手心!”

    我一哆嗦,打翻了桌角边缘的梅花杯。

    扶青拽我进怀里伸手护了一把,几片茶叶溅他袖袍上,染出斑斑水渍。他不经意拂了拂:“你废了我两件衣裳。”续道:“打手心又是怎么回事啊?”

    我压小了声:“先生要打手,我往旁边一躲,然后先生扑地上了。”

    扶青:“先生为何打你?”

    我:“…………”

    老古板捻了捻胡子,哼哧一声,气闷道:“说啊,主上问你话呢,在我面前不是挺能说吗?”

    我脑子里全是男人把姑娘揉进怀里时的模糊背影,脸一下红了,难为情道:“这,太羞耻了,说出来不大合适呢。”

    老古板捏紧拳头,若不是扶青在这儿,他恐怕早就一戒条打过来了:“你还知道羞耻,在我面前胡言乱语时,怎不想想那些话羞不羞耻?!”

    我暗嘟囔道:“你胡子都白了有什么可羞耻的。”

    老古板隔得远,没听清。

    扶青扎扎实实听了个透彻,他咬了咬嘴巴,表情格外丰富:“我着实好奇,你究竟对先生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我接着嘟囔:“春……春梦……”

    扶青脸上的表情,更丰富了:“什么梦?”

    横竖都是死,反正又没有别人,畏畏缩缩不像个样子。我一咬牙,贼大声道:“我做了个春梦!梦见色狼搂着姑娘亲亲!!”

    扶青:“…………”

    老古板气得跳脚:“嚷什么,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说罢,他双手交叠,向扶青行了个郑重的礼:“她害我跌倒揪我胡子都不算什么,可这些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主上绝不能轻纵啊!”

    扶青歪我一眼,话声中透出一丝丝不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这口吻明显是不高兴了,我又着实没什么可说的,只好认栽:“要不我以后尽量不做梦了?”

    扶青慢条斯理地把手撑在桌沿上,掌心托住额角,眼神能杀人。

    我莫名又想起昨夜被他恐吓的那番话来——‘原来你的梦想是给我当祖宗?’‘上一个实现梦想的已经魂飞魄散了,你不害怕吗?’‘只要你不怕,我亦没什么可怕的。’

    对不起,我怕:“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梦里发生什么了,只依稀记得姑娘喊了三句话,一句你无耻一句你松开,还有一句……”

    老古板呵斥道:“你住口!”

    我诚恳更正他的错误:“不是你住口,是别拿竹子不当树。”

    扶青一怔,顷刻皱起眉头,脸色苍白如纸。

    老古板接着呵斥:“我是让你住口!什么春梦什么色狼什么姑娘,但凡拿一半精力用在课业上,写出来的文章也不会如此不堪卒读!”

    我埋头听训。

    是是是,对对对,没错没错没错。

    扶青忽然牢牢抓住我胳膊,眼神有些低糜,声也恹恹的:“梦里,姑娘喊了三句话,是哪三句你再说一遍?”

    老古板:“…………”

    扶青两只手抓上来,一句一句重复着,像神叨了一样:“你无耻,你松开,别拿竹子不当树。是不是这三句啊,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扶青此刻全然没有一点儿皇帝老子该有的模样,反而像个小孩在讨要糖果,眉角眼梢都写满了祈求。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尽量压低了语气,只当是哄孩子了:“你无耻,你松开,别拿竹子不当树。”

    他摇头:“不是这个语气,你凶点儿,凶点儿。”

    真是个清新脱俗的要求。

    好难得他主动求着人家大嗓门,我便清了清嗓子,嚷第一声:“你无耻!”再看了眼胳膊上抓着的两只手,嚷第二声:“你松开!”最后看了眼高风亮节的老古板,嚷第三声:“别拿竹子不当树!”

    老古板:“…………”

    从没见过有人上赶着挨吼的,唯皇帝老子是个例外,他甚至巴巴问了句:“还有吗?”

    我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缓缓将胳膊抽离出来,打着哈哈道:“诚然姑娘的确说了很多话,可我醒来就忘了,只记得这三句。倒是有个小问题老师一直不肯回答我,竹子真的不是树吗?”

    扶青怅然若失:“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道:“其实没那么重要,可为这我把老师都给冲撞了,总要问出个结果来才免得心里不安生嘛。扶青哥哥,你见多识广,竹子究竟是不是树啊?”

    扶青道:“你自己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