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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芍漪端来两杯盛着六安瓜片的青瓷盏,刚跨过门槛,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打个激灵,茶盘翻了,茶杯飞了,五脏六腑受了不小的惊吓。

    我五脏六腑也受了惊吓,一时四目相对,他直勾勾的眼神像要把人扎穿了似的。

    芍漪蹲下来整理狼藉,屋里静得只剩下碎片碰撞的声音。扶青余光瞟她一眼,道:“你先出去,等会儿再进来。”

    “奴婢告退。”

    芍漪倾身一福,然后默默退至门边,风一样的速度逃了出去。

    扶青搭下眼皮,一脸淡漠地看着被我高高揪起的衣领口:“怎么,白天做场梦,晚上就想造反了?”

    我煞有其事地给他整了整:“我要是告诉你,我在帮你紧衣领子,你信吗?”

    扶青仍是一脸淡漠:“你说我信吗?”

    说信,他要弄死我。说不信,他还得弄死我。说来说去,他就是想弄死我。

    人在江湖飘,惹不起大佬,遇事不折腰,迟早要挨刀。我瘪起嘴巴,鼓了鼓腮帮子道:“我错了。”

    扶青反问道:“错哪儿了?”

    为使周全,我绞尽脑汁了半天,总算绞出个完美无缺的答案:“你说错哪儿就错哪儿,即使没错也是有错,而且大错特错。”

    扶青眉头一皱:“所以,你觉得自己没错?”

    …………

    看吧,他就是想弄死我!

    我心里在劈雷,翻江倒海的词儿蹦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软软噙着那两个字:“我没……我没……我没……”

    我没这么觉得。

    扶青突然摁着我往床头一倒,脑袋砸在软枕上,险些晕了:“你可否感觉,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

    我没来得及说话,扶青唔了一唔,问:“梦里是这样压的吧?”再问:“你觉得我现在像饿狼吗?”还问:“鞭子该左手拿还是右手拿啊?”

    …………

    我苦着脸,委实有些崩不住:“梦是假的。”

    他坐在床沿边,身子压得很低,双臂撑起整个胸膛:“梦是假的,可我认真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呛了:“梦里我还篡位当魔君呢,你也要认真吗?”

    他反问:“你想当魔君吗?”

    这话明显在耍弄人,我嘴巴瘪成石拱桥,嘁嘁道:“难道我说想,你就会给吗?”

    扶青颇悠闲的语气:“也不是不可以……”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他脑子坏掉了,魔君之位拱手让人也不是不可以?倘若他爹闻得这样的话,大概会思考当初为何没能一碗打胎药灌死这败家子儿!

    败家子儿扣住我手腕,食指慢悠悠在掌心里拨来拨去,眼神中几分黯然:“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可我想要的,从未得到过。”

    他话音凄凄,我听得茫然,不知什么意思:“世间竟有扶青哥哥得不到的东西,定是观音玉净瓶里的杨柳枝,或是天帝屁股下的金座椅,再或是……”

    我沉默了。

    扶青眯了眯眼睛:“再或是,什么?”

    再或是,他情之所钟爱如潮涌求而不得朝思暮想恩将仇报杀我亲娘不得好死的霍相君!

    我干笑几声:“再或是,温柔贤惠倾国倾城亭亭玉立明眸皓齿白嫩如霜吹弹即破秀色可餐的媳妇儿。”

    亏我说这么多,舌头都快打结了,他却统共只记住了四个字:“秀、色、可、餐?”

    呃,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幽幽道:“我饿了,饭菜还没上来,不如先拿你垫垫肚子?”

    我啊一声,眼睛瞪得老大,只觉周身血气都凉了。

    他嘴边噙了丝笑,将目光锁在我耳垂未愈的伤口上:“你这耳朵,昨天尝着还不错,不如给我吃了罢?”

    我又啊一声,下意识想抬手,被他很轻易地摁回去了。

    扶青顿了顿:“放心,少只耳朵不会聋的。”

    听听这什么话,少只眼睛又不会瞎,他怎么不把眼珠子抠出来给我当泡踩啊?

    我一个劲儿扭头,把那只命运多舛的耳朵压在脸蛋与软枕之间:“别啊,你先冷静,咱有话好好说。”

    他云淡风轻道:“暮暮愈长大愈放肆,如今都敢揪着我的衣裳大吼大叫了,还怎么好好说啊?”

    我包起一张苦瓜脸,忧伤道:“人家只是觉得九道菜的菜名太难记,不是故意要揪扶青哥哥衣裳的。要不扶青哥哥抽我几鞭子,咱们两清好不好?”

    说这话时,我咬了咬嘴巴,声音尤其的嗲。扶青微愣片刻,脸上瞬即泛起一抹桃花色:“你很喜欢挨鞭子?”

    啊嘞?

    他的桃花色从脸颊蔓延到耳根,到脖子,再到襟口下隐约可见的锁骨:“果然,有所思才有所梦,不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会做乱七八糟的梦。”

    啊嘞?

    扶青喉咙滚了滚,低沉道:“我真没这癖好,不过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学。”

    咦,诶,唔……

    他在说什么,字倒是认识,连起来怎么听不懂啊?

    我憋了半天,没忍住憋出一句:“扶青哥哥,你能不能先起来,这样压得我好难受啊。”

    扶青眼神不大友好,跟老鹰逮兔子一样,犀利得很:“你先说说,刚才为什么揪我衣裳,可是为那个记不住菜名的家伙打抱不平?”

    我苦思良久还是决定说句公道话:“其实不能怪人家,并非谁都有扶青哥哥这样的好记性,又要记菜名又要将每道菜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凑城一句话。至少,若换成我的话,我是断断做不到的。”www.

    扶青欲言又止了半晌,凛眸,冷道:“的确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我,如若我能让她足够的爱我,她也不会狠绝到连一缕残魂都不肯留下。”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所谓的记不住菜名的家伙是谁了。

    “感情不能勉强,与其说责怪谁,不如说情深缘浅遗憾难全。扶青哥哥一定会等到更好的人,清秋……”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针扎一样,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噎出来的,“不值得。”

    扶青拨动的手指顿住了:“是吗?”

    书上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无论他们是否是彼此的一心人,起码都没能做到不相离,否则又怎会演变成一个身死一个断袖的局面呢?更过分的是,扶青断袖的对象竟然是霍相君,这就很叫人头大了。

    突然,他问了句:“你说说,谁值得?”

    我:“我……”

    扶青指节一紧,原本黯淡的目光渐渐恢复了颜色。

    我吃了一记疼,紧接方才那字,极小心极小心道:“……觉得不会是女人。”

    合起来就是,我觉得不会是女人。

    扶青怔了半晌:“什么?”

    想到断袖的癖好就这么揭露出来可能会让他下不了台,我一咯噔:“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女人了。”

    扶青语气明显冷下去:“什么?”

    我又一咯噔:“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辈子没有哪个女人配得上扶青哥哥。”

    扶青这脾气一般人根本招惹不起,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只看清秋就知道了。我忽然有种感悟,倘若撮合他与霍相君在一起,等情到尽头相爱相杀的时候,没准还能顺手帮我报个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