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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蒙蒙亮。

    扶青醒得早,自己给自己更衣,自己给自己束发,这魔君当得,还没主母夫人排场大。他去浮生殿议事,临走前命人备碗早饭,让我吃完再写。

    万幸,那早饭并不是雪莲羹。

    文沭说,扶青总睡不好觉,昨夜我才见识,那是何等的睡不好。他翻来覆去惊醒,时不时说几句梦话,什么求求你,什么别拿命报复我之类的,大约是个悲伤的过往。

    好容易抄完,我扔掉笔,瘫仰在他床上,用被褥一裹,睡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扶青还没回来,我便又睡了半个时辰。

    再醒时,我不敢睡了,忙跑到宫门口找文沭:“君上还没回来吗?”

    文沭笑着打量我:“哟,活着呢?昨晚叫得跟杀猪似的,我还以为,主上把你给宰了。”

    我暗骂一句,去你大爷的,骂完才又接着问:“君上去浮生殿很久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文沭道:“若无事,转眼就回来了。若有事,可能一整天都不会回来。主上今日,八成是有事。”

    我望了望日头:“离晌午还有多久?”

    文沭粗粗一算:“快了,一盏茶的功夫吧。你是不是饿了,我让他们送吃的给你?”

    扶青昨晚说,今日晌午之前,他若看不到‘有始有终’的话,少一个字就罚我多抄十遍。三千遍是一万两千字,每个字多抄十遍……乖乖,我的天,我的祖姥爷!

    我跑回书案前,抱上一整摞‘有始有终’,又跑向文沭:“大哥,求带路!”

    文沭那嘴,吓成一个圆:“啊?”

    我急得跳脚:“别啊了,带我去浮生殿!”

    文沭稳如泰山,巍然不动:“不去,我当值呢。”

    瓷娃娃我,默默踩上高台的边缘:“晌午之前到不了浮生殿,我死给你看。”

    文沭此刻,生动演绎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他拽上我,脚下生风,简直飞一样的感觉。但,飞着飞着,他不留神撞倒一位侍女,竹篮翻了,药汤全洒了。

    侍女杏眼圆睁,欲要发作,一见我却愣了。自然,我也愣了。

    她是,霍相君的侍女。

    文沭搀她起来,又是赔礼又是作揖,十分的殷勤。

    她拂了拂衣裳,要走:“罢了,公子药洒了,我再去备一碗。”

    我喊住她:“这位姐姐,对不起,刚刚撞了你,我向你道歉。也请你代为转告霍相君,有本事就一辈子躲在百笙轩别出来。否则,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不会放过他。”

    侍女拳头捏紧,又松开:“公子不需要躲着谁,他只是身子不好,休养罢了。”

    我甚有礼地一躬:“那便请他好好修养,千万别死了。”

    侍女也向我一躬,然后,转身走了。

    晌午将至,我俩风风火火赶来浮生殿,却被殿前兵将挡了下来。文沭说他差事了了,不敢在浮生殿造次,便丢下我,拔腿就跑。

    我搂紧‘有始有终’,仰头,噘了个嘟嘟嘴:“几位哥哥,我有急事,放我进去嘛。”

    他们是会移动的墙,我往左便往左,我往右便往右。若张口,也只重复两个字:“不行。”

    噘嘴的我,眨了眨眼睛:“那,传句话可以不?”

    有个兵将受不住了,伸手,在我脸上揉啊揉:“好可爱的小丫头,不可以哦。”

    揉了老子的脸说不可以,老子诅咒你娶不到媳妇!

    我耸了耸鼻子,摆出个苦瓜脸:“那,我看一眼总可以吧,求求你们了嘛。”

    他们面面相觑,没人说可以,也没人说不可以。我竖起一根指,抵在唇前,嗲嗲道:“我就看一眼,拜托了嘛。”

    揉我脸的那个,呛一嗓子道:“行吧,就看一眼,可不许乱说话。”

    我弯了个膝,甜甜道:“谢谢哥哥!”

    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诅咒,你可以娶到媳妇。

    难为我,撒娇买嗲好半天,总算让兵将们侧身,让出巴掌大的小缝来。我贴着缝隙瞧,司徒星正在里头说话,扶青倚坐高位,手捧着额,稍显疲倦。

    我很惭愧,辜负了兵将们的信任。说好只看一眼,我却没忍住,破了个声:“君上……”

    兵将们吓住,好几双大掌捂我的嘴。司徒星眉头一皱,见说话的是我,立刻笑了:“哟,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扶青不悦道:“放开她。”

    等兵将们散开,我才举起‘有始有终’,颤巍巍道:“君上,已经晌午了……”

    看他微愣的表情,像是忘了这桩事:“哦,进来吧。”

    我这身裙子,被殿外兵将挤得皱皱巴巴,却因为是红色,引来殿中哗然。尤其司徒星,眼珠子快掉出来了:“好好一只朱雀,原来是为你秃的。”

    我记恨老鼠的仇,没理他:“君上,三千遍我都抄完了,要不您先忙,忙完了再检查?但我们先说好,不是我没抄完,是您没忙完,到时候可不能罚我。”

    扶青道:“你确定,都抄完了?”

    我点头:“抄完了抄完了,三千遍,一遍也不少。”

    他唇角微挑,分明在笑,却硬要摆出冷冰冰的姿态:“拿上来。”

    穿过踩碎片的那条路,我踏着玉阶,谨慎小心走上去,却在不知第几阶的时候扑了个跤。幸好怀中一摞纸,没摔疼,就是有些尴尬。

    我仰头,对上扶青略担心,又略无奈的眼神:“不好意思,我我我,踩空了。”

    他走下来,拎着我又走回去,往座椅上一放:“坐好,别又摔了。”

    我蹬腿晃悠,掌心摁了摁椅垫子:“这垫子和君上的枕头一样软,就是没有枕头那么厚。”

    司徒星:“…………”

    扶青坐下来,一张一张检查,纸声唰唰响。

    阅着阅着,他道:“字体凌乱。”

    阅着阅着,他又道:“笔序错误。”

    阅着阅着,他抽出一张摊在我面前:“这是孤写的,你也算在里头,凑数凑得很好嘛?”

    不等我辩,他又抽出两张来:“这两张,一张笔墨太浓,一张笔墨太淡,叠在一起写的?”

    末了,他问道:“你觉得,过关吗?”

    我可怜巴巴的手啊,伸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这双手又酸又累,再抄就废了。”

    扶青推过那摞纸,搁一旁道:“你这双手,废了才能长记性。”

    我连连道:“长了长了,昨天就长了。不止是手,我腰也酸呢。”

    扶青道:“孤让你抄字,与腰有什么关系?”

    我埋头,拽他的手:“君上躺着说话不腰疼,我坐了一晚上呢。”

    司徒星:“…………”

    扶青:“那下回,你站着抄?”

    我气得,甩了他的手:“我不抄,我不抄了!”

    扶青眸子一眯:“没抄完还发脾气,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老子破罐破摔,老子不干了:“我不管,我就是不抄了!”

    他哼道:“孤吃软不吃硬,你最好再想想。”

    我两拳头砸他背上,噗嗤噗嗤捶了起来:“我以后每天都给君上捶背,不抄了好不好?”www.

    扶青又哼道:“怎么,拿孤当练手的,学会了去找司徒星?”

    司徒星:“…………”

    此刻,我就是个叛徒:“不不不,我只给君上捶背,司徒星是谁啊,不认识。”

    扶青那双眼睛,朝司徒星挑了一挑:“那,做饭洗衣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