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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

    奇奇蹲在床前哭天抹泪,嚎啕震天:“小姐,我在海棠苑找不到小姐,还以为小姐想不开,偷跑到没人的地方自尽去了。还好小姐没事,吓死奇奇了,吓死奇奇了!”

    我睡眼朦胧的,才刚醒,就看见奇奇一把鼻涕一把泪,五官拧作一团,要多悲戚有多悲戚。昨夜那个“奇奇”威风凛凛,一看就是假的。今天这个奇奇……唔,没甚好词形容,总之,一看就是真的。

    奇奇一双眼睛水盈盈的,又红又肿:“二夫人走了,小姐千万保重自己。昨天夜里,我梦见小姐上吊了,舌头老长,瞳孔老大,丑死了。”

    我想揍她,才刚捏紧拳头,奇奇却道:“小姐心里难过,肯定是要哭的。奇奇不会劝小姐不哭,但,奇奇会陪小姐一起哭。虽然二夫人不在了,可奇奇还在啊,无论小姐做什么,奇奇永远陪着小姐。”

    我甚心酸,又甚感动的时候,奇奇忽然指向床尾:“诶,什么东西?”

    我半坐起来:“什么什么东西?”

    床尾处,奇奇伸手指着的,是一件折叠整齐的孝裙。孝裙上附了一张纸,只有画,没有字。纸上画着的三个人,一个是赤红衣裳冷冰冰的奇奇,一个是衣衫破烂哭啼啼的我。还有一个也是我,只是破衣裳换成了素长裙,裙摆处还绣着几片浅浅的莲花瓣。

    纸压着的那件孝裙,正好绣了莲花瓣。

    奇奇道:“诶,这个画的是我吗?可是,我从来没有穿过红色的衣服啊?旁边这个是小姐吗?为什么,小姐的衣裳这么破呢?”

    说完,奇奇看了我一眼:“小姐,你衣裳真的破了!”

    原来如此,我了然了。

    昨夜疗伤的时候,我曾说过一句,‘衣裳成这样了,明天得找管事,再要张白缎。’所以,他便给我这件孝裙,还特意留下画纸。画风清奇可爱,尤其那几双眼睛,甚乖巧。他这是在……哄我吗?

    关于画纸跟孝裙的来历,以及我这一身破烂的缘由,奇奇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拗不过,只得编出个谎话敷衍她:“昨晚上我想不开,拿铁链子抽自己。抽着抽着,忽然来了位仙女姐姐。她帮我疗伤,哄我睡觉,见我衣裳破了,便赠了新的给我。”

    奇奇一脸惊讶,似乎信了:“那,这幅画也是仙女姐姐画的咯?”

    我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埋头解衣裳,换“仙女姐姐”留下来的孝裙。

    奇奇冥思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仙女姐姐一定是二夫人。她是天仙下凡,如今历劫圆满,魂魄回到天上,又变成仙女了!”

    我叹了一声,将胳膊穿进袖管:“你说是就是吧。”

    奇奇拉着我,又推又晃:“二夫人是什么仙女啊,是嫦娥,织女,还是何仙姑啊?”

    我想了想:“嗯……是红红仙子。”

    奇奇懵道:“红红?有这个仙子吗?”

    下床穿好鞋子,我从破衣裳里掏出霍相君的玉牌,默默揣进怀里:“天上那么多仙子,你没听过的多了去了。”

    奇奇又道:“为什么二夫人要给奇奇画一身红衣裳呢?奇奇没穿过红衣裳呀?”

    我拍了拍她的肩,淡淡道:“大概,娘亲的意思是,让你用一颗炙热通红的心来照顾我。”

    诚然,这只是我随口拈来的一个谎。奇奇对我的这句谎,以及方才的每一句谎都很上心。她站定了小身板,拳头往胸脯上一拍:“小姐放心,奇奇就算被血染得一身红,也一定把所有的危险挡在小姐后头,绝对不让别人欺负小姐!”

    我:“…………”

    穿好衣裳,我粗粗梳洗了一番,立刻便领着奇奇去海棠苑守灵。其实,我并没打算带她去,可她非要跟着。奇奇说,虽然自己只是侍女,却一直把海棠苑二夫人当做自己的亲人。大约她年纪小,又不像我常年忍受嫡庶尊卑的教条,是而,她不懂得有权有势便是“娘”的道理。在她看来,谁对她好,谁对她和善,谁就是“娘”。

    到海棠苑时,院子里站了许多人。丹青支使几个脚夫,正要抬走娘亲的棺木。

    秦子琭风尘仆仆,像才赶来的样子:“谁让你们碰棺木的!”

    丹青恭敬道:“少爷请让开,主子有命,我们奉命行事罢了。”

    秦子琭道:“我是你主子,这棺里躺着的也是你主子,你有几个胆子敢在这儿放肆?”

    丹青态度卑微,腔调却很高昂:“少爷恕罪,奴婢不敢放肆。可主母夫人说了,让我们把这不祥之物挪走。”

    我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了出去。好,好一个不祥之物。娘亲卑微许多年,到死,竟连‘人’也做不得,只称作‘物’,还是不祥之物!

    秦子琭脸色一沉,十分难看:“不祥之物?得空,该好好掌你的嘴。”

    丹青跪下来,掌心贴着膝:“丹青是奴婢,主子要打要罚,丹青受着。可丹青是主母夫人的奴婢,又在执行主母夫人的命令,若要罚,也该主母夫人来罚。何况,大小姐成婚不久,棺材一直摆在这儿,是要置大小姐于何地?”筆趣庫

    秦子琭道:“依你之见,棺要抬到哪去?”

    丹青一张口,话比刀子还利:“寿终正寝为喜丧,二夫人横死,乃大不吉。主母夫人说,横死之人应该葬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以免坏了风水,影响在世者的生活。荒山野地就不错,虽然豺狼虎豹多了些,可那儿空旷没人打扰,二夫人也不会觉得吵闹。”

    秦子琭艴然不悦:“你别拿母亲来压我,此事父亲还不知道呢,你们给我出去,容父亲知道了再做定夺!”

    主母夫人抚着袖缘上的金丝线,指缝里挂着一串念珠,由十几个下人簇拥着,浩浩荡荡而来。她望着秦子琭,虽然语气和婉,却透着不可驳斥的威仪:“堂堂秦家大少爷,下人面前如此失态,成何体统?子琭,这儿不是你该来地方,退下。”

    秦子琭忧然道:“母亲,儿子跟您说过的话,您一句也没放在心上吗?”

    主母夫人正色:“话?那些诽谤母亲的流言蜚语,你就不应该相信,更不应该拿来质问母亲。母亲知道,你想帮子暮的娘亲入祖坟,一时情急误信谗言,母亲不怪你。且不说,妾室没有资格入祖坟,就说她被凶徒一剑穿心,那是许多人都看见的。横死只会生恶灵,让一个恶灵入祖坟,岂非坏了秦家风水,扰了秦家先辈?你是嫡出子,又是秦家唯一的儿子,你肩上重任多得是,一个死掉的小妾算什么!”

    秦子琭同样正色:“即使不能入祖坟,择一处风水宝地不行吗?为何一定要抬去荒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