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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正堂里出来,我先绕去海棠苑看娘亲。草长莺飞的季节,娘亲偏发咳疾,也不肯去太阳底下多走走。我到的时候,奇奇正伺候娘亲喝药,屋子里又阴又沉,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娘亲顾虑我的情绪,想咳不敢咳,想呕又可劲儿憋着,我看得难受,只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回到繁缕苑,秦子琭正捧一杯茶在院子里等我:“你上哪去了,怎么才回来?”

    我向他福了福:“回少爷,娘亲身子不好,我刚从海棠苑回来。诶,少爷不在正堂吗?”

    秦子琭不答,却侧过半张脸,别别扭扭递来他手中的茶:“拿去,我只喝了一口。”

    这茶,正是柳无殃和秦子玥从国相府带回来的,国君陛下亲赐的雪露茶。

    我望着那杯茶,心中几分感动:“少爷……”

    秦子琭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剜了我一遭:“坐把椅子怎么了,喝杯茶怎么了,你就不能硬气点儿?庶出女儿也是女儿,庶出你就不姓秦了?你这怂包样子,日后嫁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妹!”

    从小到大头一遭,秦大少爷对我说了个妹字。

    我的感动,加剧了:“少爷……”

    秦子琭硬将茶杯塞过来,背过身去,双手环胸:“茶快凉了,赶紧喝。”

    我捧着茶,支吾了一会儿:“少爷喝吧,我不大爱喝茶。”

    秦子琭回头,哼了一哼:“我是你哥,用不着你让我。赶紧喝,喝完了我把杯子端回去。”

    我的感动,加剧得更厉害了:“少爷……”

    接下来,秦子琭絮絮叨叨一大堆,险些浇灭我的感动:“子玥嫁进柳家是给我长脸的,你看看你,不梳妆不打扮,一点儿也没有小女孩的娇嫩样子。得空去库房里挑几匹布料做衣裳,告诉库房管事,就说是我说的。身为一个姑娘,你也拾掇拾掇,不然我看到你就累,累了就忍不住说你,说你就费唇舌,费唇舌就会浪费我几两润喉茶。”

    说完,他瞄了我一眼:“快喝啊,等着我喂你呢?”

    我被他吓得,咕咚咕咚开始灌茶。

    我灌我的,他接着唠叨:“两年前,柳无殃第一次进秦府,原是奉国相柳大人之命,为两家姻亲之事前来拜见母亲的。可入府后,他却提出先来繁缕苑见你。那时,我虽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可这两年来,他总有意无意提到你,刚才在堂上,他还时不时拿余光瞟你。我看,他对你有主意。”

    灌着灌着,我猛呛了一口。

    “你慢点儿。”秦子琭没忍住管束了一声,又接着道,“别说两年前你只是个八岁的丫头片子,就算现在十岁,你也还是个丫头片子。既谈不上亭亭玉立,也谈不上倾国倾城,他为什么非得来见你?何况,他之前从未见过你。有句话你给我记住了,如果一个人从未见过你却刻意接近你,那这个人一定有目的。你脑子灵光点儿,别被人坑了还替人数钱知道吗?”

    灌完茶,我将杯子还给他,并附一声知道了。秦子琭接过茶杯,见我喝干净了,才捋了捋衣裳,潇潇洒洒离开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甚萧索。分明是关心我,就不能摆出点儿暖心样子来吗?

    我打算闷个回笼觉,刚掩上门,就听见嘭嘭嘭的声音。原以为是奇奇或是折返的秦子琭,谁料门外站着主母夫人的金龟婿,柳无殃。

    金龟婿独自来的,并没见秦子玥。

    我堵在门口,伏礼道:“姑爷怎么上这儿来了,大小姐呢?”

    柳无殃提了提袖角,他的手掩在袖袍里,藏了一杯尚有余温的茶:“这茶,无殃为二小姐留了一杯。北海雪水实在珍贵,陛下赏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望二小姐笑纳。”

    柳无殃一贯和善,他不计较嫡庶,还客客气气尊我一声二小姐,我打心底里感激。可现在,我不得不把他拒之门外。一来,秦子琭前脚才给我警醒,后脚我就迎柳无殃进屋,恐怕他会打死我。二来,柳无殃是秦子玥的夫君,是主母夫人的金龟婿。虽然我还小,可必要的距离还得保持,以免招来麻烦。

    我望着那杯茶:“多谢姑爷,只是,这样好的东西给我浪费了,姑爷还是留给大小姐吧。”

    柳无殃顿了一顿:“莫不是二小姐讨厌我,所以不肯收下我的东西?无殃从未在意嫡庶,更不在意二小姐是否卑微,希望二小姐不要误会我。”

    他这般耿直,又这般恳切,简直吓我一跳。若再拒绝,恐怕就坐实我“讨厌”他的罪名了。是以,我慢悠悠接过那杯茶,尴尬道:“姑爷多虑了,子暮从未误会过姑爷的好意。子暮惯饮凉茶,此茶尚有余温,我先收着,放凉了再喝。”

    放凉了,喂奇奇。

    柳无殃一展笑颜,明媚的眸子勾成弯月:“二小姐收下就好,只是,凉茶伤胃。”

    我回他一笑,略拘谨道:“姑爷放心,我甚怜惜自己,有分寸的。分寸与规矩一样,无之便无方圆。姑爷如今是大小姐的夫婿,论规矩是子暮的主子,论辈分是子暮的姐夫,还请姑爷不要再一个人来繁缕苑了,恐怕叫人误会。”

    柳无殃笑容一僵,沉声道:“无殃与子琭同龄,长二小姐七岁,可无殃并不觉得七年的时间有多长。说句唐突的,无殃既没分寸也没规矩,愿等二小姐及笄。”

    秦子琭果真眼毒。

    的确,七年时间不长。倘若十七岁的喜欢二十四岁的,我信。可十七岁的喜欢十岁的,我信了他的邪。

    柳无殃更近一步,目光灼灼:“我愿等子暮及笄,子暮可愿等我?无殃发誓,若子暮愿入国相府为妾,我必以妻礼相待,绝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我一个趔趄,茶水洒出几滴:“多谢姑爷抬举,子暮年幼,尚不能体会姑爷的一番心意。此茶珍贵,子暮消受不起,还请姑爷收回。”

    柳无殃默了一默:“你不愿意?”

    我捧着茶,屈膝跪下:“姑爷乃贵胄,子暮年幼不懂事,实在难与姑爷相配。更何况,姑爷是大小姐的丈夫,凡是大小姐的,子暮绝不沾染半分。”

    柳无殃凛眉,似乎不那么敦厚,也不那么温和了:“你才十岁,我不逼你。等你长大就会知道,做寻常人家的妻,不如做正一品国相独子,柳无殃的妾。”

    放下话,柳无殃转身就走。我手中还捧着雪露茶,既不承人家的情,就不能收人家的东西。我想让他把茶拿回去,刚起身,却见一闪而过的黑影将他打晕在院子里。黑影修长挺拔,手握着剑,寒气凛凛。

    我望着持剑的背影,呆愣道:“相君哥哥?”

    霍相君背身站着,一回眸,面巾挡住了半张脸。

    我捧着茶出去,心里抑不住的狂喜:“相君哥哥说,会在另一个地方等暮暮长大,暮暮还以为,相君哥哥要过很久才会回来呢。这两年来,我每天都在练剑,剑术精进了不少,待会儿舞给你看好不好?”

    他瞳孔深幽,冷冷的,淡淡的,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凉意。

    我一只手端茶,一只手晃他胳膊:“相君哥哥,你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