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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客房,照了镜子,宋清盈才知道她这张脸画得多滑稽。

    怪不得进当铺和客栈的时候,她差点被当乞丐轰出去,这黑乎乎的一张脸,的确怪骇人的。

    店小二送来热水后,宋清盈将房门反锁,仔细洗了一把脸。

    铜镜中那张干净的脸,不施粉黛却依旧娇媚明艳,可惜这份美丽在外面,实在太容易招来危险。

    她刚放下帕子,倏然,隔壁房间传来一道杯盏破碎的声音。

    随后,是一阵尖利的骂声——

    “你这败家的死丫头,花了这么多钱给你买药,你竟然给老娘砸了?”

    “嘿你胆子可真大,还敢瞪老娘了是吧?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扣下来!你再瞪一下试试?”

    宋清盈蹙眉,这木质结构的房子隔音也太差了,隔壁家长教训孩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将巾帕挂好,见隔壁还在一口一个“赔钱货”的骂,忍不住敲了敲墙壁,喊道,“骂两句就够了,声音小点,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隔壁的骂声戛然而止。

    宋清盈微诧,心说这家长还算讲点公德心。

    隔壁安静了,她缓步走到床边,也懒得脱衣服,盖上被子就囫囵的睡了。

    客栈的床板很硬,枕头也不舒服,被子还有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纵然如此,却架不住她太过疲累,上下眼皮一阖,那浓重的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她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紫宸宫,紫金鹤形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这香味醇厚怡人,最是安神凝气,然而此时,殿内的空气都弥漫着一阵无形的压抑之感。

    “太后驾到!”

    殿外有太监高声通禀。

    一袭檀色杂宝云纹长袍的秦太后脚步匆匆的往殿内走,宫人们纷纷俯首行礼,“拜见太后,太后金安万福。”

    秦太后置若未闻,面色凝重的走到殿内。

    当看到书房里的霍致峥时,明明有满肚子的话要问,但顾忌这么多宫人在场,只好先憋着,故作镇静的挥了下手,“你们先退下。”

    宫人们屈膝福了福身子,垂首告退。

    待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秦太后憋不住问了出来,“宋贵人真的丢了?”

    霍致峥抬眼,面容沉郁,低低的“嗯”了一声。

    先前从女儿嘴里听到这消息,秦太后还不大相信,这会儿见到儿子眼带血丝,形容憔悴的模样,心头是半点怀疑都没有了。

    她急急上前,拉着霍致峥坐了下来,心疼的给他倒了杯茶水,“她丢了你心里难过,为娘能理解,但你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啊。”

    “母后,儿子无碍。”

    “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你派人去找了么,可有结果了?”

    “在寻。”

    霍致峥半边手臂放在檀木案几上,一向直挺的背脊此刻却有些弯,他低垂着眼眸,纤浓的羽睫遮住眼底阴郁的情绪。

    一炷香前,暗卫刚传回最新消息,京城之内所有可疑之处皆寻了一遍,并未发现宋清盈的踪迹。

    城外已派出四路精兵,分东南西北四道去追寻。水路也派出好几队人马,只是御河每日来往船只众多,出了主河道往外,又分外好几道支流,沿河追踪盘查,手续更为繁琐。

    况且他们也难以确定,那掳走宋清盈的歹人是否半路换了船只,改走陆路,或是躲在某处。

    秦太后侧眸,见自家儿子面色冰冷,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知子莫若母,她最是了解自己这个次子的脾气。

    他生来早慧,刚懂事时,家道中落,再加上公婆接连病逝,家中少了劳力,又欠了一屁股外债,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长子霍麟宇出生时,好歹还享过一段好日子,可次子却是连一天好日子都不曾享受过,小小年纪,没读过书,识字都是跟着老大在泥地里学。后来蓉儿出生,一家子的注意力又都放在了幼女身上。

    长子得到家人的厚爱与希冀,幼女得到家人的宠溺与爱护,唯独次子夹在中间,最易被忽视。

    后来年纪大了些,阿峥一声不吭,收拾了几件衣裳便去投军,这一去便是十年戎马。

    等建功立业回来,看到那不苟言笑又气势十足的儿子,秦太后一开始都还有点不敢去认。

    虽说儿子待人始终一副不好接近的冰冷模样,但秦太后知道,儿子是个面冷心热的,他面上不表露出来,心思却是缜密细腻的。

    就比如现在,他看着与平日好像没什么区别,可她能看出来,他其实很在意那个宋清盈。若不是身份所限,这会儿他怕是早已纵马出去寻她了。

    只是这都快一天一夜了,人还没有半点消息……

    “阿峥,你说到底是谁要害她?”秦太后皱起眉,忧心忡忡。

    霍致峥屈指,抚了下冰凉的杯壁,“儿子心底大概有了猜测,只是还没寻到确凿的证据。”

    秦太后一惊,身子稍稍往案几旁凑去,“是谁?”

    霍致峥眼底闪过一抹晦色,嘴唇轻动,说了三个字。

    秦太后眼瞳微张,“怎么会是他?”

    “这世上

    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

    霍致峥收紧手指,语调沉冷,“若她平安归来,朕或可留几分仁慈;若她有任何不测,朕定要叫他生不如死。”

    看着身侧帝王散发出的浓重杀意,秦太后呼吸一窒。

    她从未见过阿峥这副模样,他的情绪一向藏得很好,在外征战杀伐多年,从未在家人面前显露过半分杀气。

    可如今这样……

    看来他对那宋清盈,是用了真心。

    一时间,秦太后心头涌上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阿峥有喜欢的人是好事,可为何偏偏是那个宋清盈?

    陪着睡觉的女人和动了真心的女人,那可是两回事,何况他与那宋清盈之间可是有国仇家恨!

    自家儿子能毫无保留的掏出一颗真心,那个宋清盈呢?她能毫无芥蒂,全心全意的待阿峥吗?

    秦太后握紧手中蜜蜡珠串,胸口像是压了无数巨石。

    宋清盈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天空被晚霞染成一片绚烂的红色,像是打翻了姑娘的胭脂盒,红得娇艳秾丽。

    她站在半开的窗牖往外看,忍不住去想,她一夜未归,明月轩肯定乱成一团了吧。霍致峥应该昨晚就带着福宝和霍蓉儿回宫了,毕竟他今早还要上朝来着,那他有没有派人来找她?

    晚风轻拂过脸颊,她纤长的睫毛微颤,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虽说新朝民风开放,但女子独自在外过夜,依旧为人诟病,为礼法所不能容。寻常女子尚且如此,遑论她是宫妃。

    她一夜未归的消息要是传了出去,不单损害她的名声,还损了皇家的颜面。

    宋清盈手指紧捏着窗棂,按照这个思路的话,霍致峥估计会将此事压下,暗地派人寻她。

    所以明天到了京城,她该怎么联系他呢?直接去宫门口,还是去京兆府衙门?

    沉思半晌,宋清盈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的“咕”了一声。

    宋清盈,“……”

    算了,想也想不明白,还是先填饱肚子,明天回了京城再说。

    没准在大街上瞎晃悠,就被暗卫给发现了呢。

    她缓了缓心绪,点燃蜡烛,在铜镜前,拿着眉粉仔细在脸上画了起来。

    有镜子照着,她的手稳了不少,加重了眉毛,又拿粉往脸上薄薄涂了一层,人看起来都黑了一圈。眉心那点朱砂痣让她给点成了黑色,乍一看像长了一颗黑色的痦子。

    虽说还是有点娘里娘气的,但只要不与人过多接触,板着一张脸,勉强还能唬人的。

    拾掇好后,她径直下了楼,找了张空桌子坐下,点了两道小菜。

    等菜间隙,宋清盈左前方的桌子来了一对母女。

    那小姑娘瞧着约莫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件粗布衣裳,脑袋上扎着两个小鬏鬏,生得粉雕玉琢,尤其是那双大眼睛,水灵灵的,会说话一般。

    宋清盈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料那小女孩突然侧过脸,刚好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

    宋清盈眨了下眼睛,朝那小女孩露出个和善的微笑。

    小女孩却是直勾勾看了她片刻,然后挪开了眼,睁着一双大眼睛紧紧看着她对面坐的妇人。

    那妇人点了两碗阳春面,见那小女孩的眼神,忍不住喝道,“你个死丫头,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信不信我一口饭都不给你吃?”

    小女孩嘴唇抿了抿,似是很不服气,但看那妇人扬起的手,还是低下了头,病恹恹的趴在桌上,又偷偷往宋清盈这边瞄了一眼。

    宋清盈听到那妇人的呵骂声,皱了下眉,原来刚才住在隔壁吵闹的是这对母女。

    若说一开始宋清盈觉得是熊孩子吵闹,活该被家长管教,那么这一刻,看到小女孩这张可爱的小脸蛋,作为颜狗,宋清盈一颗心立刻偏向了小女孩。

    这家长也太凶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舍得打骂!

    不过家长管教孩子,她也不好多说,只好暂时收回眼神。

    很快,店小二就端着小菜和米饭上来。

    宋清盈饿得不行,端起那大米饭埋头就扒拉起来。明明这客栈的菜味道也就那样,可因着饥饿,她也吃得津津有味。

    倏然,她前方又传来一道响亮的破碎声,“砰——”

    店里的人都被这声响吓了一跳,纷纷循声看去。

    只见是那对母女的桌子,那小女孩的阳春面摔在了地上,面条连着大海碗一同摔了个粉碎。

    “你这个死丫头,你要死啊你!”

    那妇人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来,扬起手就朝那小女孩抽了一巴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