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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昭十三年的春日,桑桑及笄了。

    因着武安侯府并无主母操持接应宾客,武安侯又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将,贵妃娘娘便做主,在昭阳宫给桑桑办及笄礼。

    作为侯府嫡女,贵妃娘娘的养女,大燕朝的柔嘉县主,桑桑的及笄礼很是隆重。

    各府诰命夫人纷纷入宫献贺礼,还有不少人借机带着自家女儿入宫,想在贵妃面前露个脸。毕竟太子霍淮也到了适婚年龄,万一自家姑娘就被贵妃选中,点进了东宫,可不就撞大运了!

    秦太后也是看着桑桑长大的,也特地命嬷嬷送来了贺礼,更是给这场及笄礼添了不少风光。

    当然,这也惹得不少贵女眼红,觉得桑桑这么个山匪之女,却能得到如此待遇,实在叫人不服。

    桑桑自然也听到一两耳朵的风言风语,可她没空去多想,因为这会儿她实在太累了!

    一场完整的及笄礼,仪式庄重而繁琐,礼服华丽而沉重,一跪一起间,她都忍不住朝贵妃干娘求助。

    贵妃干娘笑眯眯的看她,等礼官示意梳髻插钗,才扶起她安慰道,“当初我册封贵妃的时候,比你这还累呢。累点也挺好的,可以加深记忆,终身难忘嘛。”

    桑桑哭笑不得:原来终身难忘,是累得啊。

    “我们桑桑头发长得真好,又密又亮,缎子一样。”贵妃拿箅子给她梳着头,一边梳一边夸。

    回想第一次见到桑桑时,她还么小,却胆大又机敏,知道看准机会求助,也有勇气从那么高的窗台爬出来。

    贵妃至今也忘不了,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姑娘,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用口型说着“救我”的模样。

    时光荏苒,当年那个扎着两个小鬏鬏的小女孩,眨眼也成了束起发髻的及笄少女了。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在礼宾的吟诵中,贵妃拿起一支金镶玉雕如意云纹的发钗,轻而缓的插入那乌鸦鸦的发髻中。

    “礼成——”

    桑桑俯身叩拜贵妃,缓缓起身,发髻束起,少女雪白娇俏的脸庞盈着柔柔的笑意。

    如同春日里的柳枝抽条,她的身姿曼妙纤细。自半年前来了癸水后,就像被拭去灰尘的明珠,尽显娇美,两颊的婴儿肥也稍稍减退,初现少女的清婉。

    此时此刻,华美端庄的礼服更是衬得她的眉眼精致,落落大方。

    若说贵妃的美是雍容牡丹盛开,妩媚醉人。那桑桑的美,便是西府海棠,好似晓天明霞,亭亭玉立,可爱怜人。

    在殿内观礼的宾客们都看直了眼,就连不知何时到来的太子也掩不住眼底的惊艳。

    还是太监常福海小声提醒着,他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

    “殿下,礼成了,您这会儿要去送礼吗?”常福海谨慎的问。

    “……晚些吧,这会子女宾太多,须得避嫌。”

    而且,他想亲手把贺礼给她。

    霍淮带着常福海悄无声息离了昭阳宫,在不远处的凉亭等着。

    只要里头散了,桑桑一出来,他就能将礼物送给她。

    他计划的很好,只是没想到桑桑从昭阳宫出来后,并没往出宫的方向走,而是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她这是要去哪?”

    “那边……是往东宫的方向。”常福海张望一番,满脸堆笑,“殿下,县主应当是去找您吧”

    霍淮闻言,黑眸也迸出欢喜,朝阳般明朗,“走,咱们快赶上她,省得让她扑个空,白费脚程。”

    主仆俩赶紧跟上。

    走过一道甬巷,看着往另一道门过去的桑桑,霍淮眉头拧起,“不是去东宫。”

    常福海笑容有点挂不住,强撑着道,“没准……没准是县主走错了?皇宫那么大,弯弯绕绕的,走错也难免。”

    霍淮压低眉眼,语气沉了下来,“她也算得上是在皇宫长大的,怎会走错。”

    常福海,“……”

    好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开始无缘无故提什么东宫方向,这下好了,打嘴了吧。

    就在常福海寻思着该如何描补,就听太子爷冷声道,“跟上。”

    静水池旁,迎春花开得正灿,细细密密碎金般。依依绿柳垂入池水,微风一拂,便荡出圈圈涟漪。

    虽已经褪去沉重的华服,换上日常的春衫,但一路走来,桑桑的额头还是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你给我传信,叫我来静水池作甚?”她不解的看着眼前阿斯诺。

    “叫你过来,当然是要给你生辰礼物。”阿斯诺今年十九,身量颀长,昳丽的面容褪去几分少年气,成长为一个俊美迷人的年轻男人。

    他上下打量了桑桑一眼,忽而眯眼笑了起来,“小丫头,没想到你把头发梳起来,也挺好看的。”

    纵是从小相识,突然被夸了这么一句,桑桑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支支吾吾一阵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转移话题,“你不是说要送我生辰礼吗?礼物在哪?”

    “你闭上眼。”

    “啊?”桑桑脑袋歪着,眉心蹙起,“干嘛闭上眼。”

    “你还要不要礼物

    了?”阿斯诺挑眉。

    “送个礼物,还卖什么关子。”桑桑咕哝着,见到他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到底抵不住心头的好奇,配合的闭上了眼睛,“你快点啊,我数十下。”

    “行,你慢慢数。”

    阿斯诺懒声应了句,从袖中取出精心准备的礼物。

    接着,桑桑只觉得阿斯诺好像朝她靠近了一大步,两人的距离一下被拉近,她整个人被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给笼罩。

    纤浓的眼睫难抑的颤了颤,她的心跳得很快。

    不知是对未知的恐惧,还是因为他与她靠的这样近。

    当然,从前也是有靠得这般近的,小时候他还拉过她的手,带着她翻墙,让她踩着他的肩膀,将她给扛了起来。

    可那个时候,她的心可没跳得像现在这般快。

    今日行了及笄礼,她便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就算幼时一起长大,也是得避着些的。

    桑桑脑子乱糟糟,忽而,她脖间一凉。

    眼睛下意识就睁开了,她低头一看,原是脖间多了一条做工精细的宝石璎珞。

    华美而纯净的宝石贴着细腻的肌肤,凉沁沁的。

    “别动。”阿斯诺站在她身侧,弯着腰,替她系着环扣,“都没叫你睁开眼,你怎么就睁开了?”

    “脖子一凉,我还以为你抓虫子丢我身上。”桑桑解释着,视线从宝石璎珞挪到阿斯诺的侧脸上。

    在皇宫为质多年,他的皮肤养得冷白,俊美的轮廓下,两片薄唇花瓣似的红。

    她一直都知道阿斯诺长得漂亮,有一回他们打赌,他又又又输给她,还答应她的恶作剧,让她给他插花戴簪。他将面纱一蒙,只露出双狭长的眸,远远望去,真是半点不输掖春楼的头牌胡姬。

    那个时候他还故意逗她,香帕子往她脸上一甩,掐着嗓音道,“官人,你给奴家簪了花,可得对奴家负责。”

    她原本还笑她男扮女装,被他这样一逗,自己倒先红了脸。

    “好了。”阿斯诺将软璎珞戴好,走到桑桑前头,摸着下巴欣赏着,“不错,我眼光挺好。”

    桑桑再次看向那条奢华的璎珞,主链用金线与珍珠串起,中间是五块拇指粗的宝石,蓝宝石澄澈华贵,红宝石色泽瑰丽,其下还坠着六条水晶流苏,在春日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桑桑的皮肤本就白,戴上这条璎珞,更衬得肤如凝脂,莹白润泽。

    “这条璎珞也太贵重了,你哪来的?”桑桑有些惶恐,她这些年在昭阳宫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像是这样品质的璎珞,可谓是上上品,贵妃干娘那里都没几条。

    “买的呗,不然还能偷抢不成?”

    “那你一定花了很多钱吧?这太贵重了,我可不能要。”

    眼见桑桑要取下来,阿斯诺抬手去拦,“诶,送给你的礼物,你就收着。链子不就是给人戴的嘛,你戴着好看,它才有意义。你要取下来,我就丢进池子里……”

    桑桑动作一僵。

    阿斯诺一脸无所谓的耸肩,“反正你不要,我留着也没用。”

    桑桑知道阿斯诺是干得出这事的,心头有些无奈,到底没取,只朝他道,“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你跟我客气什么。”阿斯诺摆摆手。

    “等下个月你过生日,我也会给你准备一份大礼!”桑桑眼眸里满是诚恳。

    阿斯诺的笑意却淡了几分,“我……我怕是收不到了。”

    桑桑愣了下,很是不解,“为什么?”

    阿斯诺敛了笑意,语气也变得正经,“前几日我母妃送来家书,我父汗身体抱恙,可能……时日不多。我已向你们的皇帝陛下辞行,陛下也同意我归国。最迟七日后,我便要离开京城……”

    桑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安静了好半晌,她才出声,嗓音低低的,“这么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