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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年以前,就是二十几年以前,芝麻烂得了,糠烂得了,这帐还能烂了?”

    朱老星一时急躁,说:“当时你已经放了响炮啊!你说,‘这么一丁点东西,你拿去吧,也别还我了!’有你一句话,这些年来,我也没搁在心上。再说多少年来,俺给你大院里拾拾掇掇,没要过工钱呀!”

    冯老兰问:“多少?拿帐来!”

    朱老星说:“我没帐。”

    李德才走上一步,拍着屁股说:“对呀!你没帐可瞎咧咧?”

    冯老兰说:“是呀!多少年来,我也没打算跟你要过,这咱你变了心了,我才跟你要。”

    朱老星一听,整个头上、脸上红涨起来,气得头发根里都憋红了。口口吃吃地问:“我,我,我变了什么心?”

    冯老兰说:“你和朱老明、伍老拔他们,跟我打了三场官司。今年我包了咱县的割头税,乡亲当块儿,你们不帮忙,又要反起我来。甭说是五块钱,一口袋小麦,就是一块钱,一颗麦子粒儿,狼叼来的岂肯喂狗?”

    朱老星当时下无话可说,心里想:“咱就是没留这个心眼儿,他欠咱的咱没帐,咱欠他的他有帐。这可有什么办法?”他说:“你叫俺穷人们替你摊的兵款,比这五块钱、一口袋小麦还多得多!”

    冯老兰把手在桌上一拍说:“甭说不好听的,你还钱吧!”

    朱老星说:“咱几辈子都是老实人……你算算吧,算清了我还你。”

    冯老兰拿起算盘,说:“咱也甭细算了,让着你点吧!”他念着:“五块钱,三年本利相停,不用利滚利儿,十几年也到一百块钱。这一口袋麦子,按怎么算?”

    朱老星一听就急了,口吃得说不上话来。他说:“你,你,你这么算不行!”

    冯老兰把笔管在桌子上一戳,把眼一瞪说:“怎么算?你红嘴白牙儿,吃了我的算拉倒?”

    黑屋子里升着煤火,热得厉害。朱老星一时急躁,觉得身上热烘烘的,一股劲出汗,汗珠子顺着脸颊流下来。他一想到这笔钱拿不出来,浑身打起哆嗦,抖颤圆了。说:“你容我一个时候吧,我还你。你要是脚底下刨钱,我没有!”

    冯老兰提高了嗓门,说:“你没有不行!”

    李德才说:“杀人的偿命,欠帐的还钱!这是上了古书的,你为什么不还?”

    朱老星嘴唇打着哆嗦,说:“估了我的家,我也还不起!”李德才拿眼瞪着朱老星,点着下巴说:“你还不起不行!”

    冯老兰说:“你还反我的割头税不?”

    朱老星说:“这个不能一块说,棉花、线,是两市。”

    冯老兰说:“你说是两市,我偏说是一回事。伍老拔还欠我一笔老帐!”说着,他拿出一大串钥匙,开了大橱子,拿出几本帐簿。每本都有半尺厚,蓝粗布面,上头贴着红签。他翻翻这本又翻翻那本,说:“那年滹沱河决口,河道往南一滚,他们在河南的宅子滚到河底里。两年,他借了我二斗荞麦种籽,后来他的宅子又滚到河堤上。他脱坯盖房没有饭吃,使了我十五吊钱的帐,年年要年年不给我。还和我打官司,反抗我的割头税!”

    朱老星撅起大厚嘴唇,嘟嘟哝哝地说:“反欢了,还得反哩!”

    李德才瞪了朱老星一眼,说:“净是你们这些刺儿头。人家包税,碍着你们蛋疼?走吧,今天晚了,明儿再说。”

    冯老兰说:“回到家去,躺在炕上,摸着心窝想想吧!”

    两个人走出那座黑屋子,屋里太热,一出门可冷起来,皮肤一紧,浑身毫毛都乍起来,刺痒得难忍。出了梢门,李德才说:“你走吧,我还有点事。”就又退回来,走回冯老兰的屋子里,他还没睡觉。李德才说:“我可碰上个新闻儿。”

    冯老兰问:“什么新闻?”

    李德才说:“大贵上春兰家去来。”

    冯老兰扬起头,想了老半天,懒洋洋地说:“那妞子,她硬僵筋!一顷地、一挂车,她还不干。不干也好,我还舍不得哩!我辛苦经营,怎么容易弄这一顷地、一挂大车!”

    李德才说:“甭着急,咱慢慢儿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