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一辈子了,娶你的时候,也没这么欢乐过。”

    说着,一家大小都笑了,笑了江涛个大红脸。涛他娘煮了两个老腌鸡蛋,叫老哥俩磕个小口,用席篾筋儿挑着就酒吃。

    说着笑着,朱老忠从严志和家里走出来,向北一拐,出了西街口,望朱家老坟上走去。出了村,走着一条小路,到了朱老明的小屋跟前。天气热,朱老明正在大杨树底下歇憩,朱老忠把运涛来信的话跟他说了。

    朱老明从嘴里取下烟袋来,仰起脸,对着天上。停了老半天才笑了说:“嗯!没的咱这就算是见着青天了?”他自从打官司失败,闹起眼病,总也没治好,双目失明了。

    朱老忠说:“运涛说,南方革命势力大,劳动人们翻起身来了。”

    朱老明沉了沉气,说:“敢情那么好!咱们也做好准备,革命军一来,运涛领兵到了咱的家乡,咱也就闹起革命来。先收拾冯老兰,把冯家大院打下马来。好小子!他枪毙了咱,咱也得叫他坐了监牢狱!”

    朱老忠说:“咱一定是这个主意,对这些老封建疙瘩们,不能轻拿轻放!”

    朱老明说:“哪,当然是。可也得注意,要密而不知的,不能声张。越是坏家伙们,心眼越灵,他们会察言观色。怕的是他听风声不好,把地契文书、金银细软,拿起来就走。跑到北京、天津去,在外国租界里一囚,不出来了。”朱老忠由不得喘着气,说:“对呀!常说:‘吃人的狮子,不露齿’呢!在革命军没过来以前,咱还是鞧着脖子呆着,不叫他们看出咱的心事。”

    朱老明一听就乐了,说:“对,大兄弟说得对!运涛领兵一到,那时就是咱的天下了。穷苦大众起来,在村里说一不二!”

    老哥俩抽着烟,说着话,说不出心眼里有多么滋润。朱老忠猛地又想到一桩事情,脸向下沉了一会,自言自语:“可也别太高兴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万一地中间出个什么事由,不苦了?”

    朱老明说:“这种国家大事,咱也揣摸不清。果然落在那话口上:运涛领兵一到,老奶奶见着孙子了,老母亲见着心上的儿子了,父子团圆,土霸打倒,穷苦人见青天,不是两其美!”

    朱老忠瞪着两只眼睛,叉着腿站起来,说:“还有,运涛和春兰成亲,三其美!”

    朱老明呆了一刻,说:“还有,咱写封信,叫老祥叔赶快回来。四其美!”

    朱老忠呵呵笑着,说:“敢情那么好,走,咱叫江涛去写信。”

    朱老忠搀起朱老明的拐棍,从大柏树林子里走出来。迎头喜鹊在树上叫了好几声,老头子乐得合不上牙儿。一进严志和家小门,老明就喊:“老祥婶子!你有了这么大喜事[|.Co,也不早告诉我!”

    严志和、涛他娘、江涛,听得说,忙从屋子里走出来,接明大伯走进老奶奶屋里。江涛忙搬条板凳,叫明大伯和忠大伯坐下。

    老奶奶说:“谁知道是祸是福哩,吹个风儿,就乐得你们不行!”

    朱老明说:“这是应当应分的嘛!咱不高兴,没的叫冯老兰去高兴?”

    朱老忠说:“他才不高兴哩,他得泣哭。”

    严志和把巴掌一拍,说:“他娘的,他哭也不行!这算卡住***脖膆子了,他掉不了蛋!”

    朱老明说:“到了那时候,咱当然卡住他脖子不放。这么着吧,咱穷人家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好事情来了,咱得设法子把老祥叔找回来。”

    老奶奶听着,一下子笑出来,哆嗦起两只手说:“那好多了,快想个法儿吧!老头子要是能回来,可就高兴死人了!”

    朱老忠说:“四其美,能不高兴!”

    朱老明说:“江涛!快去拿信封信纸来,写信!”

    江涛拿来信封信纸,铺在槅扇门外头吃饭桌上,说:“写什么?奶奶!”

    老奶奶说:“叫你忠大伯说,你忠大伯走南闯北的,肚里词儿多。”

    朱老忠说:“来吧,我念着,你写。”他抬起头,望着房梁,摇晃着脑袋,思摸了一会,说:“写……这是你爹的口气,‘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写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