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大军在第五日天将将擦亮时抵达雾州城内,倒比傅长凛预想中早上两日。

    云州已过,雾州最后三万驻军也被收入伍列中。

    至此,十万大军集结完毕。

    天时尚早,小郡主仍蜷在车驾中睡得昏沉。

    北疆迢迢路远,大军连日兼程,亦需要一些时间来休整。

    傅长凛下令军队宿于城中练兵集营,留滞雾州一日以作休整。

    他连人带毯地抱起这位熟睡的宝贝疙瘩,入了落脚的驿馆,将人安置在一层最里侧的寝房中。

    方欲松开手,怀中睡得香甜的软团子忽然不满地嘤咛了两声。

    她秀气地蹙着眉尖,将绒毯掬在怀里睡得迷糊。

    傅长凛不明所以地一怔,触及冷似寒铁的衾被时才意识到,这位小祖宗原是怕凉。

    雾州较天和城更加靠北,凛冬酷寒且漫漫无终,只三个月的夏日能尝到一点微末的热意。

    而今正月里,恰恰最是深雪冰封的时节。

    驿馆闲置多月,地龙才将将烧起,只悄然逸散出丝丝缕缕、难以察觉的一点热意来。

    寝房中这样深重的阴寒,只怕雾州本地人士亦未必能够消受。

    难怪这位祖宗半点没有醒来,却已然在哼哼唧唧地抗议了。

    傅长凛暗笑一声,终究未敢撤开那只揽在她后颈的手臂。

    他解开身上带着余温的狐裘,顺势坐于榻上,将小郡主安安稳稳地靠在自己怀中。

    少女一时睡得迷糊,捕捉到一点热源便颠三倒四地直往他怀里钻,恨不能整个蜷作一团,就此在他怀里生根。

    傅长凛将狐绒厚毯拉至她肩角,揉一揉送到他手边的脑袋瓜子。

    小郡主幼时便是个格外香香软软的小团子,笑时眸中像有无边日色。

    掉起泪珠子来,却又好似将人间的雾气尽皆收在了眼底。

    难怪会颇受偏爱,养出这样一副娇气的模样。

    出神间,少女仍在他怀中无意识地蹭着脑袋,松散的衣襟翻折起一角,露出一寸精致细腻的锁骨。

    窗外天光熹微,墙壁上烛火昏黄,絮絮光尘散落一地。

    晦晦未明。

    傅长凛眸色比光影更深,却终究隐忍着挪开眼,理好了她松松散乱的衣襟。

    地龙渐送来融融的热意,驱散了满室深重的寒气。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发顶揉得略微凌乱。

    借着晦暗的灯影,傅长凛无声凝望着她沉静安然的睡颜。

    蒸腾的热意弥散满室,外头天色将明,他既安置好了这位小祖宗,便该依礼回避了。

    身形一动,怀中正沉眠的小郡主忽然睫毛乱颤,旋即便睡意惺忪地支起一点眼皮来。

    男人身量极高,沉沉俯下身时近乎遮尽了房中晦暗的一星微光。

    小郡主这一觉睡得极沉,半醒间仍旧微微眯着眸子,小动物一样埋在他怀里深深嗅了一口。

    傅长凛顺势拥住她的肩角,音色沉沉地唤道:“糯糯。”

    小郡主浑身一僵,终于意识到自己眼下究竟身处何处。

    她方欲退开一点距离,指节一动,才发觉自己手中尚死死攥着人家的衣角。

    傅长凛无尽限地贴近过来,借着相拥的姿态将人毫不费力地掬起来,在少女的惊呼中,将她从自己怀里挪到了早被暖得温热的床褥里。

    小郡主于是彻底醒了瞌睡,眼含秋水地蜷作小小一团,深陷在松软的被褥之间。

    倒是十足乖软的模样。

    傅长凛却隐约瞧得出她最后那点心结。

    分明曾最是坦荡赤诚的性子,连决裂都毫不拖泥带水,而今却纵然心软,也不乐意再轻易敞开半点心门。

    傅长凛暗叹一声,继续勤勤恳恳地来撬这扇紧阖的门。

    他跪坐榻畔,斟一盏温热的茶来放在一侧的矮几上,温声道:“我们到雾州了。”

    一月时间虽略紧,却远不到需要昼夜兼程的地步。

    只是昨日入夜时大军已行至雾州城外,索性便没有休整,连夜入了城关。

    傅长凛只微眯了小半宿,守着睡得乖软的小郡主,一时倒也不觉得困倦。

    他一路上严格监督着小郡主用膳,分明是长途跋涉,竟也能将人养得精细,连带着脸颊那点软肉都半分未减。

    小郡主浑然不知他用心之险恶,尚舒坦地裹在绒毯里,暗含几分忧心道:“你……去歇一歇罢。”

    傅长凛被少女纯澈的目光包围,熨帖于这点微薄的关怀。

    却亦只止步于此。

    小郡主默许他的靠近与示好,却不动声色地婉拒着他的亲昵。

    哪怕只是替她拭一拭唇角。

    她不说,他亦不敢问,只暗自用尽了心思,撬那最后一层严丝合缝的冰。

    小郡主坐起身来,捧着热茶润了润喉咙。

    傅长凛便矮身跪坐在榻畔,仰头望一眼她被茶水浸润的唇瓣。

    是极莹润清透的红粉色,又细细覆着一层水光,恍若江南雨雾里,临岸照影的海棠。

    傅长凛毫不遮掩眸中晦晦的暗色,极深地与她对望道:“我想在此守着糯糯。”

    小郡主错愕一瞬,捧着茶盏的手尾指微蜷。

    氤氲的茶雾朦胧了那双水光潋滟的黑眸,教人一时看不真切,却偏能从微蹙的烟眉间读出几分心绪来。

    小郡主睫毛乱颤,落落垂下了眼帘。

    自临王府大火之后,她频频会在每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撞见这位傅大丞相自甘示弱的一面。

    像是暴雪止歇卷袭的风霜,洪荒巨流在她脚尖停驻,孤行的兽王垂下头来,为她献上毫无附约的投诚。

    却亦仅限于对她。

    在皇帝百官乃至天下万民眼中,他却仍旧是运筹帷幄搅弄风云的决断者。

    小郡主屡屡见过他全无保留地展露满心的惶惶与脆弱,却日日渐觉动容。

    她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微微倾身,拿那双被茶水暖热的手揉了揉他的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