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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罗是见过这位漂亮小郡主的,在天和城年关的庙会上。

    此刻金殿上定眼一瞧,倒和那位名震北疆的少年将军有几分肖似。

    少女极冷的目光如长剑出鞘般扫来,凛凛透出傲骨嶙峋的气魄。

    可太有趣了。

    裴罗隐约生出几分猜测,极度愉悦地疯笑道:“这位小美人,倒教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当年楚叙白奉旨北定幽诛关,平乱归朝当日却突遇天降暴雪。

    这场千古未有的怒雪席卷整片山脉,只一夜便积起丈深的厚雪。

    七千精锐负重逆行,拿手中长剑开凿雪道,举步维艰。

    第七日,连亘不绝的山脉突发雪崩。

    山石,冻土,千万丈冰封的乱雪,如洪荒巨流般席卷整片雪原。

    天穹坠裂,日月同哭。

    七千精锐困死幽诛关下,在如此暴怒的天罚面前形如蝼蚁。

    必死的宣判已如天规铁律一般残忍地呈于眼前,不可抵挡,亦无可辩驳。

    受困重雪之下的第四十九日,楚叙白做下了一个此后撼动整座天和城的决定。

    他裁断冰封衣袖放在怀中捂化,割破手中血书军报,将全部情报呈于其中。

    尔后选定了两个身边最为得力的副将,举全部兵力与余粮,拼死将这二人送出雪原。

    雪崩之下寸步难行,楚叙白麾下所余全部精兵轮番开道,耗尽全部生机,亦只走了小半的行程。

    二人却咬紧牙关,倚靠最后的粮草脱出围困,沿途乞讨奔回皇城,完成了这场堪与神迹相媲的接力。

    血书中言明,雪崩非因暴雪而起,而是北狄人战争的手段。

    北狄世代隅居连绵雪山之间,对关外险峻地形的利用可谓登峰造极。

    这样绝对的自然优势,近乎是北狄最坚不可摧的铠甲。

    小郡主浑身都在微颤。

    她死死握住袖间那枚微凉的水玉,音色哀戚恍若杜鹃啼血道:“北狄使臣所言的故人,不知叫甚么名字?”

    裴罗不伦不类地作揖道:“我猜你定然认得他,他叫——”

    “楚叙白。”

    他半是赞许半是唏嘘地回忆道:“当年那一仗打得果真漂亮,他也算得上大允百年来难得的将才。”

    楚流光忽然垂眸,暗下揉一揉小郡主果然已攥紧的拳头。

    裴罗还在金銮殿上轻蔑地笑着:“可惜,是个短命鬼。”

    电光石火之间,一只泛着泠然波光的银筷破风而来,直指他眉心。

    裴罗霍然闪身狼狈地躲过,面色难看道:“两国兵交,不斩来使。大允一向礼乐森严,今日一见,似乎名不副实。”

    傅长凛冷峻而淡漠地垂下眼睫,拿绢帕细致地擦净了手。

    “你还知礼法?”小郡主嗤笑一声。

    “每年正月才是我大允受万邦朝拜之期,你在冬禁时节擅入王城,这等鼠辈,也敢自称来使?”

    这话着实不客气,裴罗却不怒反笑。

    略一扬手,身后的侍卫当即自怀中取出一卷长长的文册,锵一声掷于殿阶之上。

    御前侍卫当即拔剑,却被傅长凛风轻云淡地遣退。

    那长卷散落开来,沿着御前的长阶层层滚落,在大殿中昭然展开。

    是大允十一州的山脉人文与兵曹府营。

    楚流萤细细读过一角,已然生出无尽的惊骇来。

    这样的细致与翔实,堪比大允国史所载。

    叛臣竟早已窃得了兵防与地图,甚至越过天和城重重严防,将这等机密传至北狄手中。

    楚流萤乍然回想起立冬宴上,贺云存行色匆匆的模样。

    原来那场闹剧并非是为掩护季原逃跑,更是为了掩护贺云存窃取军情。

    太常寺,太仆寺,乃至御史台,哪个不是足够接近这个王朝权力中心的存在。

    御前一众侍卫蜂拥而上,拔剑直指裴罗。

    蓝眸的青年立于十数柄剑刃之前,享受着刀尖舔血的愉悦感:“我邦大军正守于幽诛关下,一月之后若我未能归来,便会当即举兵压境,直取北疆。”

    他恶劣地笑道:“猜猜这一次,又会死多少人?”

    北狄已销声匿迹七年,不知兵力几何,而今又手握我朝机密,已是占尽了先机。

    这一仗至多五成胜算。

    且一旦开战势必殃及千万黎民,生灵涂炭,百业荒弃。

    代价深重。

    北狄一向忌惮大允国力。

    只五成胜算,这位北狄王子大约亦不敢轻易举兵。

    小郡主歪了歪脑袋,忽然回握住楚流光的手腕。

    她极长的睫毛扑簌闪动,像是心下已有了定夺。

    裴罗把玩着腰间的弯刀,如她所料地开口道:“不必紧张,我既站到了这里,自然是还有谈和的余地。”

    “我要北疆三州,”他傲然将金銮殿上皇亲贵胄扫过一圈,“外加……”

    裴罗定定指向殿上端坐的小郡主,势在必得道:“这个美人。”

    这金銮殿上多的是人间姝色,只是天和少女多是清柔寡淡的长相,自然不合他的胃口。

    唯有这么一个清媚明丽的小郡主,是楚叙白之妹,又生得一身傲骨。

    实在是个少见的有趣玩意儿。

    裴罗敢有这样大的口气,正是笃定了大允皇室庸懦,往前再数五十年,从未敢于北狄全面开战。

    何况如今他手握军情,一旦举兵强攻,胜负难料。

    总归开战后必定两败俱伤,倘若战败,便是一样的北疆失守。

    如此想来,割城让地来换两国相安无事,反倒是眼下最优之解。

    朝臣已然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