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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王府小郡主停灵的第三日,太仆寺卿江彦成坐实了通敌叛国之罪,被押入台狱候审。

    台狱乃是当朝御史台所设,由当朝御史大夫贺允一手统辖。

    贺允一贯清廉克己,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朝中各案一向是交他来办。

    然未等江彦成入狱,向来不问案审的傅丞相,却居高临下地拦下了此案。

    他自向皇帝请旨,将江彦成下入了诏狱之中。

    诏狱由皇帝下诏开设,自然便由皇帝直辖。

    往朝历代间,常被作为皇帝近臣威慑朝堂的权柄。

    只是传到傅丞相这里,反倒再未开过诏狱,只任由御史台掌朝中各案。

    御史大夫贺允赏罚分明,铁面无私。

    从此朝中少有构陷争权之风,倒也说得上安稳。

    今日又一叛臣入罪,傅长凛又在此关头重启诏狱,朝中一时议论纷纷。

    甚至隐约有传言道,叛臣之害将要蛀空朝廷,届时大军压境,国将不国云云。

    皇帝要捱过这场暴雪都勉强,哪里还有气力分辨甚么利害,便尽皆交由傅长凛一手辖控。

    当晚,江彦成在诏狱中不堪酷刑,招供出其幕后主使,正是御史大夫贺允的庶子,二公主驸马,贺云存。

    朝野哗然。

    一时间有人猜测傅丞相想要排除异己,待老皇帝病逝,便可一统朝堂,操控新皇为傀儡,自成无冕之君。

    而今正值多事之秋,朝中人人安分守己,唯恐落下把柄,被治一个不臣之罪。

    傅丞相从来心思缜密,运筹帷幄,怎会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生此事端。

    朝中众臣一时皆没有定论。

    当晚江彦成招供之后,丞相府陆十便已捧着皇旨,到公主府上拿下了贺云存。

    二公主联合御史大夫贺允力保驸马,甚至已调遣亲卫,将与丞相府兵戎相见。

    傅长凛闭门不见,只留白鹰候在府门外,恭候外头一众来讨说法的皇亲国戚。

    白鹰不卑不亢地行了礼,扬手请出皇帝开设诏狱的圣旨,恭敬道:“陛下旨意,通敌之案由诏狱全权统辖。列位,是要违抗圣意,包庇罪臣么?”

    贺允掌权多年,一声顽固守旧,自然看不惯这位目中无人的傅大丞相。

    而今傅长凛毫无预兆地向御史台出手,落在贺允眼中,便是排除异己的不义之举。

    贺云存虽是庶子,却到底亦是他的亲骨肉。

    他这个庶子虽无才德,却也不至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贺允只当这是傅家存心陷害。

    只是傅长凛眼高于顶,连傅鹤延都未必能劝得动他。

    贺允状告无门,一纸诉状便要告上御前,却忽然收到了傅家递上的请帖。

    傅长凛暗中遣了亲信过来,邀他在临王府废址一叙。

    那夜连天的火光震动整座王城,临王府一夜之间化作残垣,那位千娇百媚的小郡主亦长眠其中。

    临王夫妇与他们如今仅余的一子楚流光,尚因着皇命守在御前。

    皇帝一向偏宠小郡主,倘若将她的死讯泄露于御前,恐怕皇帝圣体难安。

    小郡主停灵七七四十九日,秘不发丧,一面是因循古制,另一面便是顾忌着皇帝的重病。

    临王一家只得全心留在御前侍疾,勉强告假来为小郡主守灵。

    傅长凛今日将贺允请来,约的地点竟是小郡主灵前。

    贺允满心狐疑地来到灵前,且依约只带了随身的亲信。

    一袭黑袍的傅大丞相跪坐于深雪中,像是一尊守灵的石像,倾身护着那盏辉辉摇曳的长明灯。

    男人冷白的指节一寸一寸拂过她的灵柩,扫开满覆的浅雪,熟练得仿佛早已做过千百次。

    那座临时砌起的灵堂里,尚供奉着绵绵不绝的香火。

    傅长凛是这里唯一的守灵人。

    贺允一腔怒火稍冷半分,瞧着他悲绝寡淡的眉眼,终究淡淡摇了摇头。

    这位传闻中冷厉薄情,刀枪不入的傅丞相,在今时今刻,与世间有血有肉的寻常人一般无二。

    傅长凛见他来了,才依依不舍地从灵前起身,将长明灯稳稳安放在小郡主脚底。

    他将贺允请入灵堂,扑面尽是融融不绝的香火。

    傅长凛极尽谦恭地朝他作了揖,音色暗哑道:“贺大人,晚辈今日邀您来次,确是有要事相告,正与……”

    他深深望一眼灵柩,眼底泛潮道:“正与小郡主有关。”

    这条通往权巅的血路漫漫无终,他见过无尽的死别,却唯独不敢将这二字,与那位天真烂漫的小郡主联系在一起。

    贺允虽古板守旧,却到底明事理:“傅相既有要事,便不妨直言罢。”

    傅长凛眸光死寂,招手将门外静候的楚锡召进来。

    他自顾自在小郡主灵前又供上一炷香,头也不回地开口:“这是小郡主的随身影卫,曾随侍她近十三年,蒙赐皇姓,名作楚锡。”

    贺允不明所以,只微微颔首。

    楚锡便跪地行礼,单刀直入道:“贺大人,王府失火实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而为。”

    贺允一惊,当即紧皱着眉头望了眼傅长凛。

    男人眸色极深,只负手立于灵位之前,微微侧首,示意他稍安勿躁。

    楚锡接着道:“那夜郡主寝殿藏有刺客,卑职与其交手时,无意中夺得了这枚铭牌。”

    他将那枚铭牌双手奉上,背面果然篆刻着公主府亲兵的字样。

    贺允将信将疑地接过。

    铭牌固然是真,却并非从那夜的刺客身上所获,而是傅大丞相夜探公主府,探囊取物般轻巧窃来的。

    刺客行动前必先上缴铭牌,只余剑上一道密文,用作辨认尸体,外人自是读不懂的。

    人死之后,铭牌便封入衣冠冢,从此再不见天日。

    只是倘若此行有必胜的把握,便不会收取铭牌,而仍随身携带。

    傅家的杀手便从来不摘铭牌。

    傅长凛静静扫过一眼贺允满脸的狐疑,并不予置评,示意楚锡继续。

    楚锡便自袖中取出了第二件证物——那日围剿叛臣时,自临王府西殿缴获的文折。

    他翻开尾页的朱批呈至贺允眼前:“贺大人请瞧,这朱批的字迹,可似曾相识?”

    贺允一贯注重家教,三个孩子读书习字尽皆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嫡长子贺洵天资卓绝,是这一代中的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