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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却过的急,那细珠帘幌打在他身上,他也浑然不觉,耳边的风声呼呼地响,衬着他如鼓般的心跳,越来越急。

    等冲出去很远了,沈却才发现,外头又落起了小雪,他冒着雪,在院里疾走了几圈,却时不时的会遇见几个仆从。

    这些仆从每每都要迎上来,热切地询问:“客到哪里去?要更衣的话奴带您过去吧?”

    沈却沉默地摇摇头。

    这会儿任何人的目光都叫他难堪,他干脆寻了一处僻静的厢房,随后翻上房顶,蹲在那上头茫然地发起呆来。

    直到这会儿了,他的心跳还是乱的。

    他懊恼地垂着头,方才那事儿并不全赖那小唱,小戏子确实蹭得他难受不假,可他心里只有殿下,脸是红的,心却是冷的。

    可只要一想到谢时观悄悄烧了他的卖身文书,又在心里替他谋划,他肯费心神,为着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沈却就觉得心里又酸又痒的。

    他的心烫了,自然也就不再是那个没有**的木头人。

    可那毕竟是在殿下面前,他怎么、怎么敢的?

    若不是有那小戏子做遮掩,只怕殿下就要知道他心里那点肮脏的念头了。沈却觉得自己真是连个畜生都不如。

    雪下得愈发紧了,檐上的风也大,沈却在上头没一会儿,发梢眼睫都上了层霜。

    也因着这地冻天寒的,他脸上的红渐渐褪去,而后心也跟着寥落了下来。

    就算殿下肯多给他几个目光又如何?他还是那么的卑不足道,像这茫茫大雪中的一粒雪花,像蜉蝣、似蝼蚁,永远也攀不上谢时观的一片衣角。

    正当他望着远处出神之际,忽然听见底下传来一道脆生生的童音:“郎君,您在上头蹲着做什么?”

    沈却随着声音望下去,只见白茫茫的小院里站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瓜子脸、圆眼、红扑扑的脸颊,穿一件很旧的深褐色袄子,手里提着一个木箱,正站在下边歪着头看他。

    沈却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忙从檐上跃下来,那男孩子盯着他的动作,看得呆了,痴痴地:“你这样跳,腿不疼吗?”

    沈却摇摇头,正要走,那孩子却像跟屁虫一样跟上他,用很夸张的语气继续追问:“你是大侠吗?你能一下从这个屋顶,飞去那个屋顶么?”

    沈却看一看他手指的方向,那么远的距离,便是匹骏马也跃不过去,于是他再次摇了摇头。

    那男孩子看见了,也不失望,拉了拉他的衣袖,要他蹲下来,沈却虽心有疑惑,但忖一忖后,还是照做了。

    男孩子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而后忽然伸出手来,探向他眉目,很轻地拨掉他眼睫上的白霜。

    “好啦。”男孩子笑起来。

    他眉目分明与谢时观并不相似,可却让沈却莫名想起了年幼时的小殿下,那样一个被锦衣金玉包裹着的粉雕玉琢般的小孩儿,初见时也是这样伸出手来,触向他眼睫。

    然后笑着同他说:“你同我回去,以后这样的吃食,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这男孩子这么一抬手,袖子往下一滑,便露出了小臂上的鞭痕,一道道的淤青,手上也生了冻疮,指节肿胀,乍一看便是一片紫红色。

    见沈却盯着自己的手瞧,男孩子忙把手缩了回去。

    沈却以为他也是这儿的仆从,便唇语问他:“他们打你?”

    他发不出声音,可这男孩子却听懂了,他摇摇头:“我是师舅的跟包,班主说我没天赋,只许我在瓦子里做些粗活。”

    沈却明白了,他是那叫思仙的小戏子带来的孩子,戏子比他们这些奴还低贱,戏班子里非打即骂的,不能成角儿,便一生是最低等的役使,连月钱也没有,一辈子都熬不出头。

    就是成了角儿,也不过富商老爷们一句话,他们就成了任人□□的玩物。

    那叫思仙的看起来也不过才十六七的模样,这么小的孩子,却见惯了这样的龌龊事,又懂那样娴熟的挑弄。

    他又想起男孩子那句师舅,于是问:“你阿娘……”

    男孩似乎对这个词有些陌生,愣了半晌才道:“早就没啦。”

    “班主说她活该,她与一个茶商老爷珠胎暗结,给人家当了小娘,后来老爷家没落了,又把她与我卖出去,是师舅将我们买了回去。”

    “班子里的人都笑话她,阿娘说她没脸再活了,就投了井。”

    他说这些话时目光淡淡的,语气像是提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又答得这样顺,想必平日里没少听人提起。

    沈却看着他那纯澈干净的眼,虽然两人经历不同,年岁也不相仿,可他却是懂他的。

    他心里那点怅然才刚起,忽闻身后檐瓦轻响,一个颀长的身影沙沙落地。

    沈却立即回身,腰侧弯刀已然出窍一半,可等他定睛一瞧,却发现来人竟是谢时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