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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消逝如流星。

    梦·阮*读·书www·mengRuan·Om

    西方空寂之山下的那一道光芒,划破了死寂漆黑的夜幕,向着北方尽头落去。

    苍生沉睡,大地沉寂,这莽莽云荒上,无意仰头所见者又有几何?

    “那时候我们赤脚奔跑,美丽的原野上数不清的花朵绽放。风在耳边唱,月儿在林梢。我们都还年少……”

    漆黑的荒漠里,声音因为寒冷而战栗,然而那样动人的歌词,却用嘶哑可怖的嗓音唱出。唱歌的人一边轻抚着膝盖上卧着的少女的头发,一边用破碎不堪的调子唱着一首歌谣,眼睛是空茫的,抬着头看着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的夜。

    “姐姐,姐姐,别唱了,求求你别唱了……”暗夜里忽然有啜泣声,枕着歌者膝盖入睡的少女再也忍不住地痛哭起来,一把抱住了姐姐的腰,把头埋入对方怀里痛哭起来,“你的喉咙被炭火烫伤了还没好,再唱下去会出血的!”

    “央桑,没事的,你睡吧。从小不听我唱歌,你是睡不着的。”黑夜里歌者的声音温柔而嘶哑,轻柔地抚摸着妹妹的头发,“你的脚还痛吗?冷不冷?”

    为了不让沧流军队发现,他们这一群逃生的牧民甚至在暗夜里都不敢生火。于是姐姐抱着妹妹,在滴水成冰的寒气里相拥取暖。

    “很痛,很痛啊!”毕竟年纪幼小,十六岁的央桑抚摸着被打断的脚腕痛哭起来,身子瑟瑟发抖,“我恨死那个家伙了!我要杀了他……呜呜,姐姐,我要杀了他!他不是人!”

    她嘴里的那个家伙,其实是沧流的云焕少将——那还是他们在被围后,才从那些军队的称呼里得知的。

    那之前,谢神的歌舞会上,他们一直以为那个和女仙在一起的冰族青年不过是一个过路人而已。美丽任性的央桑倾心于那样冰冷而矫健的气质,以为那是配得起自己的大漠白鹰,向这个陌生人热烈地奉上了自己的云锦腰带——

    却不知道,那正是他们一族的死神。

    十几天后,当沧流少将提兵包围苏萨哈鲁,搜查鲛人行踪的时候,央桑是那样吃惊,甚至一瞬间有重逢的喜悦。她试探地对着那个带兵的冰族将军微笑,然而那双冰窟一样的眼睛没有丝毫回应——似是早已不认得她。

    而短短几天内,那样暴虐残忍的血腥一幕,成了两个少女一生中的噩梦。

    在逼着摩珂吞下火热的炭的时候那个人没有一丝动容,甚至当手下用钢钎一寸寸夹碎央桑纤细脚腕的时候,淡漠的唇角也只吐出冷冷一句话——“该招了吧?”

    摩珂知道那个人并不仅仅为了拷问她们两个人而已。那个人,是要毁去牧民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要折断苍鹰的双翅,要击溃那些马背上剽悍汉子负隅顽抗的意志!所以他不择任何手段,摧毁大漠上最负盛名的歌喉舞步之时,毫无怜惜。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恶魔?那时候她不知道妹妹是脚上痛还是心里更痛。

    那个自小娇贵任性、凡事都要争第一的妹妹呵……

    “不要怕,不要怕!我们不是无路可走……我们还可以去投靠乌兰沙海的盗宝者们。”摩珂心疼如绞,紧紧抱着怀中不停发抖的躯体,将妹妹沾满了沙土的头拢在怀里,“总有一天会杀了他的……总有一天!只要我们活下去。”

    看着夜空,黄衫女子喃喃发誓,面色从柔静变得惊人的坚忍。

    夜空忽然有一道白色的流星划过,坠落在北方尽头。和前朝空桑人一样,牧民们相信灵魂的流转和不灭。天上的一颗星星,便对应着地上一个人的生命。

    如今,是谁的生命滑落在夜空里?

    是谁?是……他吗?那个曾给她带来最初的爱恋,却也给整个村寨带来灭顶灾难的鲛人复国军右权使?居于荒漠的她一生未曾见过那样的男子:淡定温雅、从容安静,按着弦的手仿佛有无穷的力量。然而他定然是死了……在护着她们姊妹逃脱的一刹那,她策马急奔,不敢回头,却听到了背后如暴风呼啸的万箭齐发之声。

    她本该恨这个混入族中的鲛人奸细的,然而在最后他归来的一刻却完全原谅了。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张因为溃烂而露出白骨的脸,和那一双平静坚定的深碧色眼睛——甚或比原本那样清雅高洁的容貌更刻骨铭心。那是她永远的爱人。

    央桑终于在她怀中沉沉睡去,脸上尤自带着结了冰的泪水。

    如果能活下去,总有一天,她要为父亲、为所有族人、为冰河报仇!

    “那时候我们赤脚奔跑,美丽的原野上数不清的花朵绽放。风在耳边唱,月儿在林梢。我们都还年少……”暗夜里,嘶哑破碎的嗓子轻轻唱着童年的歌谣,那般纯净而欢乐的曲调,却已经带了无法抹去的杀气——

    岁月的脚步啊静悄悄

    追逐着我们不停地奔跑

    我们跌倒在开放着红棘花的原野上

    ——死亡。

    风儿吹过空莽的云荒

    鸟儿还在歌唱。

    大漠的另一端是博古尔的边缘,再往前走一日便走出沙漠。

    “星辰落下去了……”老女巫昏暗的目光忽然闪了一下,看着天际划过的流星,喃喃,“星辰落下去了,带走了战士的灵魂。去往彼岸转生。”

    “西方的空寂城那边有人死了吗?”半夜醒转的红衣族长睁开眼睛,朦胧中也看到了那道光,不知为何心里猛地一跳,似乎觉得是一名十分亲切的人离开了。叶赛尔跳了起来,撩开营帐走了出去,面向西方站着。

    不知道云焕有没有在空寂城见到师父……以他的本事,想来女巫下的血咒未必能奈何得了。但是,他会不会以为是作为族长的自己下令做了手脚?他会怀恨吧?但即便是怀恨,她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了的吧?还能如何呢,就让他恨自己吧……

    叶赛尔轻轻叹了口气,抚摩着怀里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石匣子。

    “哒哒。”匣子里那只手又在动了,似乎急不可待地想要挣脱符咒的束缚。

    “急什么。到了叶城,找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就能让你出来了。”叶赛尔屈指轻轻敲了一下石匣,轻斥,眉间却有淡淡的忧伤,“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就是为了你,我们霍图部才被追杀了几十年。你这个魔星,难道真的也是我们霍图部的救星吗?”

    “哒。”匣子里的手又跳了一下,答应似的敲着。

    叶赛尔忍不住微微一笑。

    “族长,那个女的醒了!”耳边忽然听到有族中妇人禀告,一头热气地奔过来,脸上尤自带着喜色,“族长的药真灵啊,全身烂成这样了,居然还能活过来!”

    叶赛尔露齿一笑,连忙跟着走了过去。

    虽然为了救这个水边昏迷的女人,用掉了昔年慕湮师父留给她的灵药,可如果不是那女人有着极其强烈的求生欲·望,也无法从这样严重的毒里挣扎着活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