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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时分,大漠上冷得彻骨。

    狼朗的甲胄上都结上了薄薄一层冰,稍微一动,就喀嚓喀嚓地往下掉。然而他和手下的士兵都不敢活动身体,恭恭敬敬地等待在古墓外,看着那个黑洞洞的墓。

    分明已经完成了任务,可破军少将却没有急着返回帝都复命。这几日带着士兵来这个曼尔戈人的圣地,吩咐众人在外头等候,便一个人进入了那个古墓。

    第一二日,每天傍晚云焕开门出来,却是拖出了一堆奇形怪状的水草和几具尸体,令士兵搬走——那些都是曼尔戈部的牧民,看来是在古墓中伤重死去的。第三日起,少将再也没有清理出尸体,却依然一进去一天。外头守着的士兵心下疑惑,然而严格的军纪让他们不敢相互之间交头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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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狼朗的心里是明镜似的。

    这座古墓里到底是什么,这片大漠上只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甚至那些每年来祭拜的牧民,也不知道那个被他们视为“女仙”的女子究竟是谁吧?

    那是隐居于此的空桑前代剑圣:慕湮。

    几十年前,荒漠的盗宝者里曾经有过关于“白衣单骑”的传说。那些凶狠的盗宝者都说,百年来这片博古尔大漠上游荡着一位白衣白马的女子,手中操纵着闪电化成的利剑,一击便让鸟灵沙魔毙命。这位孤独的女子行踪无定,如果盗宝者暴虐的行径被她看到,那些盗宝者便要倒霉——然而,也曾有一队盗宝者在大漠里被沙魔所困,奄奄一息中,却看到蒸腾的热气中一骑白马飞驰而过,闪电腾起,替他们斩杀了庞大的怪物。

    在白衣单骑的女子游荡于荒漠的那段时间里,便是最凶恶的盗宝者,都不敢肆意杀戮。

    那个“白衣单骑”的传说,消失在五十年前霍图部叛乱之后。

    没有人知道,那是因为空桑女剑圣与巫彭元帅一战之后血脉衰竭,从此隐居在空寂城外的古墓里,进入了断断续续的长眠。只有在每年五月月圆之夜,空寂之山上恶灵杀戮牧民时,她才会被哭号和祈祷声惊动,从墓中出来驱恶除妖,保护牧民。

    于是,她又成了这片大漠上的“女仙”。

    ——而他,受命待在这片荒漠上,注视着那一道闪电般的光华已经十四年。

    巫彭元帅庇护了他这个前任巫真的遗族孩子,让他不至于在流放中死去。在他十五岁时,巫彭大人便将他安排进了空寂大营的镇野军团中。凭着自己的才能,他很快当上了威名赫赫的沙漠之狼的队长。他等待着进一步的指派,觉得巫彭大人这般提拔自己,必有重任委托——然而元帅要他做的,居然只是在这片广漠中,监视着一个古墓里的残废女子。

    他不明白原因,却知道这是不能多问的。

    他已然无欲无求,只想在这片荒漠里平静地过完一生。灭族之时,他才九岁。依稀还记得族中那些大人是如何厉骂哭号、诅咒国务大臣一党不得好死,然后私下里抱着逃过大劫的幼小孩子,恶狠狠地将心里的毒液吐出来哺育给他们,让他们记得长大后要复仇。

    然而毕竟那时候太年幼,一切都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淡去。

    每年一次的,他伪装混在那些牧民中抬头看着半空中和鸟灵混战的女子,看着那一道道裂开夜空的雪亮闪电。被那样惊人剑技和身姿所震惊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难道,那古墓里的女子……就是巫彭元帅所倾慕的吗?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帝国元帅吧?

    而胡思乱想的年轻军人不曾知道:正是与这个女子五十年前的一次交锋,被所有战士视为神的元帅才失去了一只手臂!那一战之后,巫彭永远记住了这个劲敌,并且几十年来一直留意着她的行踪。

    于是,他便在此处埋下了一颗棋子,监视了这座旷野里的古墓十四年。

    从少年直至青年,他将人生中最鼎盛的那一段岁月耗费在观望中,而且莫名原因。他一直是个旁观者,看过无数不相关的人的生命起落。他看到:牧民孩子在墓前嬉戏,其中居然有一个冰族的孩子。那个坐着轮椅的白衣女子在墓门口微笑,指点着那个冰族孩子的剑技。她的精神似乎很不好,经常要停下来歇息——在她歇息的时候,那个孩子便捧着剑站在轮椅后面,安静地注视着师父,阴郁沉默的眼睛里对别的东西视而不见。

    他远远观望,却永远不敢上前。

    恍然有一种做梦的虚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一个孩子变成了壮年战士,然而古墓里那一张素颜,居然一直不变。

    十几年后,在那个帝都来的少将手握双头金翅鸟令符来到空寂大营时,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云焕——什么都变了,只有那一双阴郁冷醒的眼睛一如当年。

    那个瞬间,他霍然明白了。原来,自己便是巫彭元帅深埋的又一步棋子……看似毫无用处的闲笔,却直到云焕走到了“破军少将”这样显赫的位置时,才显露出了他十四年观望的含义所在!

    所以,在接到元帅从帝都紧急密令,要他探察墓内情况的时候,狼朗丝毫不意外。在周围战士眼睛里都露出疑惑的时候,也只有他丝毫不动容,看着少将进入古墓。

    他知道墓里的那个人是谁,也知道云焕为何如此反常——此刻,他想知道的,就是那个人是否还活着?

    那个淡然如菊的素衣女子,如今怎样?

    大漠深夜的冷风吹在甲胄上,冷彻入骨。

    然而在狼朗终于忍不住开始轻轻跺了一下脚的时候,忽然眼角掠过了一丝白光。他和所有士兵一起诧然抬首,看到漆黑的天幕里划过一道流星。然而那一道流星却是向着这边坠落的,在眨眼间一闪而至,居然准确地落入了古墓那个高窗中。

    所有士兵面面相觑。只有狼朗变了脸色——在光芒没入窗中的一刹,速度稍微缓了缓,他看清楚了:哪是什么流星?分明是一个白衣白发骑着白色天马的女子!身影是虚幻的,刹那间穿过了狭小的窗口,没入古墓!

    什么?这……这是空桑的冥灵军团?

    “少将!少将!”狼朗大惊,迅速扑到墓门口,单膝跪地,“空桑人来了!”

    此语一出,全军耸动。刀兵出鞘声里,却只听云焕声音沉沉从墓里透出:“原地待命!”

    黑暗一片的墓室内弥漫着森冷潮湿的水汽,只有最深处有黯淡的烛光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