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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师父。”今日和仇人蓦然的重逢激起了回忆,云焕再也忍不住。他喃喃低下头去,握起那双没有温度的手,颤抖地压在了自己的唇上,垂头埋在了她的手心里。

    有一些事情八年来他始终不曾明白。在伽蓝帝都的明争暗斗之间走了那么远的路他也不曾去多想,甚至直到这次回到博古尔沙漠之前也不曾了解——不知是故意遗忘,还是不敢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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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里那一张张各怀心思的笑脸,觥筹交错之间称兄道弟的同僚,朝上军中纷繁复杂的人事,名利场上权谋和势力的角逐……仿佛浪潮一样每日在胸中来去,湮没昔日所有。然而,他知道那些都是不可信的……那些都是假的。唯一的真实被埋葬在心底最深处。

    就算昔日少年曾豪情万丈地从这片大漠离去,从帝都归来却是空空的行囊;就算那只白鹰不能翱翔九天,折翅而返,唯一打开门迎接他的,依然只会是这双手。

    如果不是这一次有机会重新回到这片大漠,他将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对这双手的依恋。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慕湮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内息在瞬间微弱下去,却平静不再紊乱。

    “师父?师父?”云焕狂喜地脱口,扶起慕湮,然而她虽然轻微地开始呼吸,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起伏的胸口、微弱的心跳已经表明生命的迹象重新开始回到了身上。云焕长长松了一口气,合上眼睛。

    “出去。”仿佛不愿被傀儡看到此刻脸上的神情,云焕抬首吐出了两个字。

    在湘悄然退出的刹那间,高窗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云焕霍然抬首,想也不想地凌空弹指,“啪”的一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滚了下来,发出受伤的呻·吟。蓝狐在脚边缩成一团,显然被他气劲伤到了,呜呜地叫。

    “哼。”云焕冷笑。

    “焕儿你……又欺负小蓝。”忽然间怀里的人开口了,微弱地抬手——他竟不觉察师父是何时醒转的。蓝狐负痛蹿入主人怀里,慕湮怜惜地轻轻拍着它被剑气伤到的前肢,这次不知为何却没有立刻开口责怪云焕,只是默默低头。

    “徒儿错了。”这样的静默反而有种无形的压力,云焕终于忍不住先开口认错,“请师父责罚。”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慕湮微微笑着,看向弟子的脸,“孩子偶尔做错了事,怎么能随便责罚?只是记住以后不可随便出手欺负人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样的话平平常常,却让云焕不易觉察地震了一下,如遇雷击,只是低头答应了一声,不说话。

    “小蓝陪了我快十年……都老啦。”慕湮轻轻抚摩着蓝狐的背,目光是温柔而复杂的,叹了口气,“你看,它的毛都开始褪色了……也难怪,孙子孙女都已经有几十个了。我每次把它赶出去叫它不要回来,它都不肯,每月去窝里看一次子孙,然后拖家带口地回来。将来你成家立业了,可不知道会不会回这里来看看师父的墓……”

    云焕这时才发觉,跟着蓝狐从高窗里蹿进来的,还有一队毛茸茸的狐狸。个个睁着有些惊恐的眼睛,看着出手伤了它们爷爷的人,躲在石室一角不敢上前。

    云焕不知道说什么好,微微低下身,对那一堆小狐狸伸出手去。

    然而小狐狸们警觉地盯着这个陌生的军人,咿咿呜呜了几声,似乎畏惧对方身上那种说不出的杀气,还是没有一个上前去。只有小蓝不计前嫌,从慕湮怀里跳了出来,一瘸一拐走到云焕身边,用温热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抬头看着八年前相伴的熟人。

    “师父,得找个人来照顾您才是。”虽然那样亲热的接触让云焕有些微的不舒服,然而他还是有些生硬地拎起了蓝狐,一边为它揉·捏着伤处,一边低声,“我去找些可靠的人来服侍您——这里镇野军团的南昭将军是我多年同僚,或可令他妥善行事。”

    “不用了,师父一个人住得习惯了。”慕湮摇头微笑,难以觉察地皱了皱眉,“焕儿,如果……你真的可以和将军说得上话,你让他少找牧民的麻烦吧。这些年,我总是看到军队把这一带牧民们像牲畜一样驱赶来驱赶去的。”

    “那是为他们好。”云焕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显然不想话题又偏了开去,却耐心解释,“帝都二十年前就颁布了命令,给三大部落建造了村寨,让他们安居乐业,再也不用四处奔波——可是往往有刁民不听指令,南昭将军为了大漠安定才不得已而为之。”

    “呵……”慕湮也没有反驳,只是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们是想把鹰的双翅折断。”

    云焕忽然一震,沉默。

    沧流帝国在沧流历四十九年霍图部叛乱之后,为了加强对边陲的控制力,十巫一致决定将其余三部牧民分开安顿,建立定居点,不再允许那些马背上的牧民在大漠上四处游荡。然而这项政令遭到了强烈的反抗,除了向来态度温顺的萨其部在得到帝都减轻赋税的承诺后逐步分批建立了定居村寨以外,曼尔戈部和达坦部都有抵触,虽然不敢公开反抗,却一直拖延敷衍或者阳奉阴违。

    十五年前那一场惊动了帝都的叛乱,最初的起因,便是曼尔戈部的一些牧民不甘被强制迁入定居处,从而铤而走险绑架冰族人质,试图让居上位者改变政令。

    然而帝国回应的却是一如既往的雷霆铁腕——放弃了那十几个人质,命令镇野军团西方军立刻出击,消灭一切暴动的牧民。那一场小规模的叛乱平息后,受到重创的曼尔戈部不再强硬反对帝都的任何意见,很快便在博古尔沙漠附近安居了下来。

    “帝都的政令也是为了西域大漠的安定。”无法否认师父方才那句话,云焕声音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补了一句,强调,“以前这里几乎每年都有战祸和瘟疫,但如今各部休养生息,吃的穿的,都不曾缺乏。”

    “笼子里的鸟是不愁没有水米的。”慕湮微笑着,然而语气里并没有指责的意思,摇头,“焕儿,我看过百年的变迁,但是我不知道目前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只是,把人当牲畜随意使唤,总是不对的。”

    “师父说的是。此事就作罢——说到底,那个人我也不是很放心。”心里知道一定是南昭将军素来行事的强硬让师父不快,云焕此刻也不想啰嗦,只是先答应下来,“不过弟子一定让他约束手下,怀柔戒暴。”

    ——最多一道命令将古墓附近设为禁域,不让那些纷争被师父看见就是。

    慕湮微微笑了笑,也不答话,眉间隐隐有些不适的神色。片刻,仿佛心里那阵不适终于过去,她才能勉力开口,眼里带了笑意,轻声道:“焕儿真是厉害,你看大漠上最美丽的公主都为你倾心呢!只可惜你早定了妻室。央桑是个可爱的姑娘,大漠上多少年轻人的梦想啊。”

    “我一靠近他们就想呕吐。”云焕眼里忽然有嫌恶的神色,脱口道。

    “什么?”慕湮霍然抬头,变了神色。

    “那种气味……那种驼奶和烈酒的气味!”云焕用力将手绞在一起,从牙齿里吐出几个字,肩膀陡然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眸也暗了下去,“一辈子也忘不了。一闻到就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