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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徒两人静静对视,偌大的古墓里安静得听得见彼此的呼吸。许久,云焕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淡淡道:“我去把湘叫起来,该做饭了。”

    “焕儿。”弟子刚转过身,慕湮却叫住了他,想了想,终于微笑,“要知道当初为什么在一群牧民孩子里,我独独要选是冰夷的你当弟子吗?”

    云焕肩膀一震,站住了脚步——他没想到师父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回过头去,眼睛里是询问的神色,隐隐紧张。

    “因为你打架老是输啊。”慕湮笑了起来,神色却是嘉许的,“你是个冰族,却天天和那些牧民孩子打架,即使每次都被叶赛尔和奥普揍,却不见你告诉城里的军队——按照律例,凡是敢攻击冰族人的其他贱民一律灭门!那时候,你只要回去空寂城里一说,那么镇野军团就会……唉,你是个好孩子。”

    云焕有些难堪地一笑,低下头去:“我就不信自己打不赢他们。”

    “可你老是输。”空桑女剑圣回想着当年来到古墓的一群孩子,笑着摇摇头,“你那时候个子又不高,身子也不壮实,老是被叶赛尔他们欺负——我总看着你被一群孩子揍,看到后来就看不下去了,问你要不要学本事打赢他们。”

    “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您是剑圣。”云焕想起那一日的情形,眉间就有了笑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有人拉起他问他想不想学本事,当然是脱口就答应了。

    “可我已经知道你是冰族。”慕湮微笑着,眼神却是凌厉,“那时霍图部的长老回来拜访我,叶赛尔他们却不知情。我看到他们闯入古墓前的禁地,却不知道为什么霍图部的孩子会和一个冰夷孩子一起玩——我一直不放心,所以我打开古墓走出来迎接了你们——如果你有什么举动要对霍图部不利,我便会出手。”

    “师父?”云焕心里一惊,脱口而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记得第一次在夕阳下看到师父的模样,如此温柔。可是,那个古墓里走出的女子,竟然心里怀着的是这样的想法?

    “其实叶赛尔他们和你虽然打架,却是慢慢成了好朋友吧?”慕湮笑了起来,宛如一个看护着一群孩子的温柔母亲,“刚开始不过是想随便教你一些,好让你不被那个丫头欺负得那么惨——没料到只教了两天,就惊觉你对剑技的天分非常高,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女剑圣叹了口气,看着一边的弟子,招招手让他过来。

    云焕听从地回过身,在师父榻前坐下,俯下了头。慕湮看着已经是高大青年的弟子,眼色却是复杂的,抬手轻轻为他拂去领口上的风沙,金色的沙粒簌簌从军装上落下,拂过胸口上沧流帝国的银色飞鹰记号。

    “焕儿,我收你入门,并不是随随便便决定的。”慕湮的眼睛里有某种赞许的光,忽然握紧了弟子的手,轻轻卷起衣袖——那里,军人古铜色的手腕上,赫然有两道深深的陈旧伤痕,似乎是多年前受到残酷的虐待留下的痕迹。

    云焕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想将手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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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这些——被砂之国的牧民那样对待过,却依然肯和叶赛尔做朋友,而不是一句话告发让他们灭门。”慕湮脸上浮起赞许的神色,拍了拍弟子的手,抬眼看着他,“焕儿,其实一开始我以为你是要害那些孩子的——因为,你童年时曾在牧民部落里得到过那样残酷的虐待,那样的经历,很容易扭曲你的心。”

    “师父!”云焕脸色大变,猛地站起,倒退了三步,定定地看着空桑的女剑圣,“您……您记得?您记得我?您原来、原来早就认出我了?”

    “当然记得。”慕湮微笑起来了,看着眼前已经长成英俊青年的弟子,眼睛却是悲悯而怜惜的,“地窖里面那唯一活着的孩子。”

    “师父……师父。”再也无法压住内心剧烈翻涌的急流,云焕只觉膝盖没有力气,颓然跪倒。他握紧了手,将头抵在榻边,断续不成声地哽咽:“师父!”

    十五年前曾经惊动帝都的西荒人质事件,如今大约已经没有人记得。

    继沧流历四十年霍图部叛乱后,沧流历七十四年,砂之国再次发生了小规模的牧民暴动。曼尔戈部落有些牧民冲入了空际城,掳走十八位沧流帝国的冰族居民,转入了沙漠和镇野军团对抗,并试图以人质要挟帝都改变政令。然而元老院的十巫从帝都伽蓝发出了命令,镇野军团放弃了那些人质,对曼尔戈部落反叛的牧民进行了全力追杀,深入大漠两千里。三个月后,叛军的最后一个据点被消灭。

    这场小规模的叛乱,早已湮没在沧流帝国的历史里。还有谁会记得牧民暴动的时候掠走的十八名冰族人质里,只有一个孩子活了下来?

    只有空桑女剑圣还记得打开那个地窖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一个不成人形的孩子濒临崩溃,正发狂般将头用力撞向石壁。看到有人来,立刻拼命挣扎着爬过来,穿过那些已经在腐烂的族人尸体,爬到了她面前。双手被铁镣反铐在背后,流着发臭的脓液,露出雪白的牙齿,拼命咬着她从怀里找出来递过去的桃子,如同一只饿疯了的小兽。

    抱起那个八九岁孩子的时候,她震惊于他只有蓝狐那么轻。

    显然镇野军团已经放弃了解救冰族人质的希望,而被追杀的叛军也遗弃了这些无用的棋子,将那十几个冰族平民反锁在沙漠的一个地窖里。被她无意路过发现的时候,大约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里面的尸体都已经腐烂。

    她没有能救回其他人,只带出了唯一一个活着的孩子。

    然而那个孩子经历过这样可怕的事情之后,变得反常。他畏光,怕人走近,经常蜷缩在墙角,习惯用牙齿叼东西,从周围人那里抢夺一切能找到的食物,甚至不会走路,只用手脚爬行。显然是双手长期被绑在背后,才形成了兽类的习惯动作——那些暴动的牧民大约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在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冰族平民身上,用过极其残忍的手段折磨孩子的身体和心灵,先是把他饿了很久,然后对其拷问和毒打。

    她甚至无法问出一点头绪来——因为那个孩子已经失语,只会说很少几个词语:姐姐,父亲,空寂城。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已经在这次叛乱中被暴民杀死了,而孩子的姐姐早在一年前被送入帝都参加五年一度的圣女遴选,幸运当选,再也不能回到属国。

    她看护了这个孩子几个月,然后因为身体的缘故,不得不在数天后将这个幸存的孩子送回了空寂城,偷偷在一边看着他被镇野军团带走后,才放心离去。

    那样的事情在多年的隐居生活中有过很多,她很快就将他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