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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会从早晨开到了下午,终于被一个混不吝的橙余搅成了一锅粥,一个个都忙于舔舐被这个小王八蛋掀起的伤口,就连兴致一直高昂的橙世也贼兮兮的扫视着群臣,生怕有人听去了那句话。

    不知是哪个贴心人说了一句——俩宰相都颠了,再议也议不出个什么来了。

    这一句话,就像是及时的雨,滋润了要渴死在湖床上的众人,橙世心甚悦,大臣也是如此,朝会便在一致的默契中匆匆散去。

    走在头里的庄文辞,今天也比往常快了许多,毕竟自己那些糟烂事,被那个小兔崽子扒了干干净净,虽穿戴整齐,犹如赤裸行走一般,怎能不加快脚步。

    “庄兄,等等小弟,你那十三房小妾还要不要了,不要的话,记得给小弟留着,小弟专业收破烂的,不嫌脏。”能说敢说这么扎心的话,也就只有他朝堂上二十多年的老对头张东方了。

    庄文辞头都没有回,“行啊,选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这家随老夫回家去取。”

    他说“取”,就像是说一件不太贵重的日用品一样,随意的拿出来,随时可以交易给任何人。

    “正合我心意。”张东方紧走两步,一把挎住对方的胳膊弯,挽着对方家大步朝庄府走去。

    两人身后还在对喷的张东来和庄文烈一时之间看傻了眼,相互对视一眼,想起了近日来在玄都城的流言——老张和老庄,江山美人都不爱,唯有真心人,相爱相杀半辈子。

    张东来和庄文烈你看我,我看你,同时打了个冷颤,嫌弃的摆了摆手,各自奔向城东城西的情人庄。

    身后跟着的刑部尚书月染,七拐八拐的进了一串弄堂里,脚步声淹没在沿街小贩的叫卖声中,前行数十步,遇一漏风的柴门,轻轻的扣动门环,三长一短的节奏,左右顾盼的样子,分明是比偷人还偷人。

    不多时,柴门吱吱呀呀的打开,月染撩袍而入,没有和开门人打招呼,开门人也自觉的没有抬眼看来人的面貌。

    老街区的弄堂里,进了门,便是屋子,没有院子,也没有连廊。

    屋子内的摆放很简单,每件物什都是常见的地摊货,晃晃悠悠,看着还断了几根的藤椅,是整间屋子里,唯一像样的家具。

    就连藤椅也十分老旧,恰好配得上这间屋子的局促,除却这个显眼的藤椅外,占去了小屋三分之一面积的,就是嵌在墙里一小半的一张光板的竹床。竹床的一头楔在土坯墙里,剩下了两条床腿。土坯墙上画了一幅盘古开天的画,全当是床头。竹床的另一侧也镶在墙里,显得更加稳当了一些,仅存的一条床腿是由大大小小的石头堆叠而成的。要坐上去的话,怕是要会点轻功,还要加点小心才行。

    这张床上现在便躺着一个人,一身低等公差的打扮,显然是换班后来此小憩一番,解解困乏。

    “田王子,不出您所料,那个宝藏是假的,是那个杨天风编造出来的诱饵,就为了钓各国的密谍。”

    床上的公差翻过身来,正是一直滞留在玄都城的青鸟国王子青田。

    “阿染呐,你来橙龙国多少年了?还记得微水的味道吗?”

    “回田王子话,阿染今年五十岁,一岁就随父母举家搬到了橙龙国,到现在已经四十九年零八个月三天了,丝毫不敢忘记使命。”

    “嗯,你很得力,派往六国的细作,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精明能干,都穿升了刑部尚书,就是在青鸟国,也能有这番成就。”

    “田王子谬赞了,卑职能有这份成就,全靠着田王子的指导有方,卑职只不过是田王子的一只手而已。”

    “极好,说一下今天这个几年一次的朝会发生了些什么?”

    “一切如您预料,橙龙国张庄两大世家遭到了里里外外的清洗,没有个二三十年恢复不过来。杨天风的宰相之位被橙余取代。商仲尼的案子被轻判刺配东海,橙世借着这次朝会,将后宫议政的新规矩定了下来。”

    “橙余是谁?以前没听你说起过。”

    “是全性派那五位王叔中一位的孙子,橙世的伴读书童,整个玄都城提到他就脑瓜疼的二世祖。”

    “这么重要的人物,你竟然漏掉了,不像是你的风格?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田王子的慧眼,犬女痴迷这个二世祖,说起来是件丢人的事情,犬女本来已经许配给了庄家子嗣庄道笛,轿子抬到半路,被这个二世祖抢回去,自己洞房了。偏偏卑职那个傻闺女还挺高兴。卑职实在是没脸说。”

    “这倒是个妙人。这么一个混蛋做了宰相,怕是那个头头脑脑的日子更难过了,以后你来我这里的次数也要减少了,能不来就尽量不来。这个人,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通知我们的人,停下一切活动,再等等看。”

    “啊?田王子,现在东海的局势已经那样了,您不会是为了和风王子置气吧?”

    “你可真有想象力,就阿风那个路痴,现在怕是拿着地图找南北哪,他的绝大多数困难,就是地图拿反了。做这份工作就是要有超越常人的耐心。你看,他们没有这份耐心,现在是不是都到东海去喂鱼了?”

    “田王子高见,若非田王子当机立断,除掉了国玉成,让他们无从查起,卑职这些人,只怕也要去喂鱼了。”

    “行了,马屁的话少说。上官乌龙那边怎么样?他那个王宗续可是跳得很啊。”

    “是,那个姓王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个人就要张罗着救走商仲尼,还真让他成功了一半,人都已经救出来了,要不是国玉成急于立功升官,向刑部通报了情况,只怕这时候商仲尼已经坐上回蓝山国的马车了。”

    “嗯,那是个好狗剩子,可惜啊可惜。”

    青田只是说可惜,却不说可惜在什么地方。月染却知道,这个可惜,就可惜在国玉成,他只是一个真正的底层公差,不是那谁的谁,也没有达官贵人庇佑。他卷入到这么一起大案,自然是命由他人,半分不由自己。

    “至于那个王宗续,后来不知怎么得,黑不提白不提的就把这人给略过去了,现在押在刑部的后堂,也没个人来给个准话。是杀还是放。”

    “高手啊,这是要继续用这个老王做饵,钓一钓上官乌龙这只老鳖。就看他能不能沉住气了。”

    “哦,还有一件事,挺蹊跷的,坊间不知道从哪里又传出了一张藏宝图。”

    “同一个饵钓两次?真够节俭的。”

    “这次的不一样,真的有人找到了宝藏。”

    “谁?”

    “倒也不是外人,正是商仲尼那个胜率为零的大祭司爹商春峰。”

    “那个人啊,可是个不一样的饭桶。”

    “他不是田王子您的手下败将吗?盛传娄山关借道,就是因为田王子独闯祭祀塔。”

    “那件事情,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确实有辩论,假的是借道原因其实是给了很多的钱、武器、马匹。你真当两国交锋是儿戏吗?不过,这个人,我始终有些看不透,搞不清他是真菜还是装得足够好。”

    “田王子过于谨慎了,他纯属运气好,人是纯傻,这不是嘛?想救儿子,却找不到门路,就从刑部的大门口开始一个一个的塞钱,一直塞到了我面前。”

    “你收了?”

    “没收。瞧不起谁哪?给我的银子和门口站岗的一样多。”

    “你应该收的。这事不说了,说说张庄两家的反应,他们真的就认打认罚了?”

    “这事我派了一个得力的人,晚些时候就有回信了。”

    “不会又是你那个不省心的女儿吧?”

    “什么瞒不了王子殿下。”

    月染汇报完了工作,退出弄堂的小屋,在街上买了一串糖葫芦,包裹的严实了,又在街口叼了几个包子来填填肚子。

    脸上露出了一个老怀安慰的笑容,他又想到了那个既让他不省心,又让他十分放心的女儿月青梅。

    月青梅现在就站在庄府门口,叉着腰和门口的小厮对骂着。

    “你这狗眼看人低的蠢货,你不知道姑奶奶是这家的少奶奶?你居然敢挡着姑奶奶。”

    看门小厮的样子非常的不屑,拄着一根水火棍,抬起嘴皮来嘲讽道,“吆,这是哪家的大小姐,该不会是半路上自己跑掉的吧?庄家门槛低,请不动您这尊神仙。”

    “放屁,自己家没用,不敢去找橙余那个王八蛋算账,就将屎盆子扣在姑奶奶头上。真是一家子只敢窝里横的臭乌龟。活该从老庄到小庄一家子绿帽子满天飞。”

    “你这丫头,我庄府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自己私德有亏,反倒倒打一耙。我庄家哪点亏待你了?”

    恰巧回到府上的庄文辞见到月青梅这丫头又来堵门骂街,忍不住上前说了两句。

    “老王八,这时候你知道伸头了?早干什么去了?橙余那个混账东西,抢我的轿子的时候,就在你庄府门前,怎么不见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哪?你怨我,怨得着吗?连自己家的女人都不敢保护,呸。”月青梅说到激动处,还不忘了拿起腰间的酒壶喝上一口。

    “成何体统啊?张兄,你看看这谁家女子像这个样子,你给评评理?”庄文辞一把拉过和他同行的张东方。

    张东方那是武将出身,一般来说寻常的豹子野狼都不在话下,但奈何今天,对面是只斑斓猛虎,惹不起,更不惹不起。

    “庄兄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月贤侄说得在理啊,是你们庄家怂得拿不起来。你们没有保护住月贤侄,还要为难月贤侄,不让她回自己的家。你这礼部尚书,一点礼貌都不懂啊。”

    “咦?老张,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的是,谁敢欺负庄家,你一掌拍死一个。”

    “没错啊,现在是你们庄家欺负月贤侄。我自然要主持这个公道,月贤侄,来,跟着张叔叔,我看看谁敢拦你。”

    张东方双目如电,扫视了一圈门口的小厮,小厮们自然是不敢动弹,只好闷声看着张东方哈着腰请月青梅了庄府。别说他们了,就是后面的庄文辞也只能摇摇头,跟了上去。

    可月青梅可没打算让门口两个鹌鹑一样缩着头的小厮躲过去,翻回身来就补了一句——庄府上下数百人,竟无一副卵子。

    两个小厮忍不了了,但被庄文辞一眼瞪了回去,果然,庄家出了名的窝里横。

    “青梅,二叔和你张叔叔谈事,你去看看道笛吧,他今天的伤势可不轻。”庄文辞的嘴脸马上变成了和蔼可亲的家中长辈。

    “啊?道笛又被你们打了?道笛可太倒霉了,升了个破主事,还要挨打,他这不是礼部主事,是臀部有事啊。怎么办哪?我家男人,我不心疼谁心疼。”

    说着,月青梅就轻车熟路的拐到了名义丈夫庄道笛的房间前,走进去一步,捏着鼻子又退了半步。

    好歹也是千年世家,祖上还出过圣人,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俗人。

    艳红的灯笼挂起来,就像青楼妓馆一样的装修风格,进门就是一个裸女屏风,生怕不知道这主人的粗俗程度。

    绕过了屏风,大大小小精美的瓷器被混乱的摆了一地,歌声舞声打赏声,俨然就是一场选花魁的堂会开进了相府。

    再看,一张软榻横卧在莺莺燕燕之中,庄道笛侧卧在软榻上,屁股半裸着撅了老高,身后有人小心的上着药。

    “轻点,这不是你的屁股啊?”

    被戳中了痛处的庄道笛骂着身后的涂药人,手里还不忘摸一把转到身前的舞女。

    “庄道笛,你是要上天啊?”月青梅的一声怒吼止住了转圈跳舞的歌舞团演出。

    “谁啊?有没有规矩,在这逍遥楼,天大,地大,我庄道笛最大。懂……姑奶奶,您怎么有空来啊?”装到一半的庄道笛,这次还是没能装到底,见清了来人是月青梅后,他怂得速度堪比气球泄气。

    “我再不来,你都被人欺负死了。说,这次又是那个庄家的王八蛋动我的人?”月青梅一只脚踏在软榻上,右手搭在膝盖上,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根狼牙棒,斜着扛在肩膀上。

    “姑奶奶,您坐。”庄道笛忍着屁股的疼痛,愣是给月青梅先让出地方来,自己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榻下,“上朝时,多了两句嘴,让三叔揍了一顿。”

    “你这个日子,看起来还蛮不错的嘛。小酒喝着,小舞跳着,有这么多甜妹妹,这点痛也不算什么吧?”

    说着,月青梅的狼牙棒就捅在了庄道笛的伤口上,还往里顾涌了几个来回。疼得庄道笛一个高蹦起来,头差点戳到了房梁,破世界纪录那是够够的了。

    “姑奶奶啊,您老人家到底想怎么样?要退婚的是您,依着您的意思,婚都退了,彩礼都没往回拿,堵着门来骂得,还是您。您老人家给咱们指一条活路。”

    庄道笛捂着半个屁股,随手扯下一尺榻上的细布包扎起来,那股子熟练劲,让人心疼。

    “我怎么了我?我要得是退婚吗?我要得是你们庄家挺直腰杆做人,要的是你们庄家去平推了那个王八羔子橙余。这点要求过分吗?”

    月青梅说着话,手里的狼牙棒可不闲着,追着庄道笛的躲闪,无差别的击碎屋里的每一件装饰品,以及无辜的莺莺燕燕。

    柔软而奢侈的卧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一顿狼牙棒砸成了一堆实用的柴火。庄道笛就这么抱着半个屁股,在间不容发的空隙中闪转腾挪,避开每一次对要害的攻击。

    “平推什么啊?以前他还只是个二世祖,还有些许机会。大不了是揍完之后,挨上一顿板子,你知道吗?现在这个二世祖,入阁为相,真正的一人之下了。”庄道笛站在屏风的另一头,没好气的和那边挥舞着狼牙棒的月青梅谈着,“现在,那家伙可威风了,一回来,就让我们庄家破产了。我还去找他报仇,他抬手就能把庄家捏死。”

    “哼,哼。”砸了一圈的月青梅拄着狼牙棒喘着粗气,鼻子眼都冒着不满意,那一只手夸擦一下把好大的屏风摔了一地,看着对面懵逼的庄道笛,说道,“要不然都说你们庄家上下几百口,卵子凑不出来一双哪?看我的,不就是个橙余吗?占了老娘的便宜还能有他的好?”

    说完,月青梅扛着狼牙棒就往外面走,庄道笛看着背影远离,一颗悬着的心才归位,一屁股自然而然的坐了下去,又一嗓子嚎叫弹了起来。

    “啡啡啡,”庄道笛疼得两只腿不受控制的左右摇摆,那些舞女还以为是庄公子又有了新的舞步,当时就起了拍子,跟着庄道笛的脚步一起跳了起来。

    突然,月青梅那清秀又可怕的脑袋又从窗户上探了进来,吓得庄道笛再一次坐倒在地上,又敏捷的弹了起来。据说,舞女们根据庄道笛今日的步伐编排出了一种新式的舞步——弹簧步,一经推出,就引起了整个玄都城少男少女的追捧,成为全新的时尚。

    “嗳,那个谁?来个人给我带个路,我去问问庄家大老爷……”

    “大老爷是我爹,早死多少年了,那是二老爷。我叔。”庄道笛还不忘了纠正一下月青梅的小错误,毕竟现在庄道笛混得就剩下这么一个长子长孙的身份了。

    “行吧,派个人来带我过去,你们庄家太大了,我要是一不小心看到叔嫂啊,扒灰啊,多不好。”

    “快快,你,和大少奶奶一起去。”能遗祸江东,庄道笛自然是不会拒绝,哪怕是二叔庄文辞被锤扁了,那自己也不是很在意。

    背着药箱子的郎中被庄道笛踢出来,领着月青梅三拐两绕的走向庄家会客的地方。一路上都是指指点点,三五个大姑娘小媳妇聚在一起说着月青梅的闲话。月青梅倒是一碗水端得足够平,不分老幼尊卑,每个人照脸踹了一脚,讹了一百两的起脚费。

    打得多了,议论声自然也就小了。议论声小了,世间也就清净了下来,月青梅才得以听着鸟在枝头欢唱,听花在僻静处悄悄打开的模样,听那风穿过荷塘吹开水纹。

    这庄家倒是有几分雅致,也不全是庄道笛那种俗到骨头缝里的艳红恶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