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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他要回南山岛,汤野是拒绝的。

    “奶奶在这里,你回岛上干什么?”

    他怀疑的目光并不掩藏,柯屿被他盯视着,轻描淡写:“回去取点东西。”

    “什么东西?”

    柯屿只好坦言:“奶奶虽然老年痴呆,但她在陌生的环境还是会不安,我去给她带点熟悉的生活用品,还有她以前给自己缝的寿衣。”

    “寿衣?”

    “她老家的习俗,一直带着的,死后要穿着自己亲手缝的寿衣,家里人才不会找不到她,她的阿爸阿妈才不会认不出她。”柯屿蹙眉,“算了,让阿州跟我一起去。”

    阿州闻言抬眸,汤野也瞥了眼他忠心耿耿的手下,又轻飘飘地笑了一声:“阿州是我的助理,你总想着使唤他干什么?”

    柯屿略过这个话题,讽刺道:“你关我一辈子也行。”

    汤野终究是让了步。

    他不喜欢坐车,晕车的毛病到现在还有残留,车一坐得久了就开始泛恶心,五百多公里的高速能要了他的命,因而汤野只好准了他自己坐飞机回汕市。盛果儿跟着,但一落了地就被柯屿放了假。汕市美食天下闻名,盛果儿几年间吃了个遍,馋是馋,但还是最想去岛上看风车。柯屿拒绝得不容置喙,只漫不经心一句“台风要来了”打发了她。

    台风的确要来了。

    冬天的台风不常见,在过去二十年间,也不过只两次登陆,这次是?三次。天气预报提前一周就发送预警,柯屿的航班晚点四小时才起飞。盛果儿与他一起坐头等舱,短暂的休整后再看向舷窗,黑夜中电闪雷鸣,雨丝平行着滑过窗户,脚下城市灯火浩瀚,是被暴雨也浇不灭的辉煌。

    盛果儿拉下遮光罩,阻隔了让她心惊肉跳的闪电。扭过头去,柯屿仍在闭目休息,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黑色渔夫帽帽檐压得极地,一副口罩不敢摘,只勾到了鼻尖之下。这样看的话,乖得要死,乖得像个年纪小小的男生。盛果儿心里柔软泛滥,冷不丁柯屿睁开眼眸,“果儿,台风天,害怕吗。”

    盛果儿赶紧收回视线,尴尬地没话找话:“刚才登机前收到了明天航班变更的消息,会不会回不去?”

    柯屿复又合上眼眸,闻言勾起唇:“那就不回去了。”

    “啊?那汤总……”

    “快死了。”

    盛果儿:“……”

    “我要跟他解约,你愿意跟着我,还是继续留在辰野?”

    “这还用!——”扭头看了看周围睡觉的旅客,压低声音攥紧了柯屿的胳膊:“还用问吗?!当然是跟你。”

    柯屿笑了一声:“好,真乖,过完年给你介绍男朋友。”

    盛果儿美且忧愁:“我一米七二呢,男朋友不得一米九才能配我?我看商陆就不错,可是他又太帅了。”

    柯屿保持着双臂环胸的姿势,头枕着颈枕闭目,语气跟表情一样淡漠冷静:“忘了他。”

    盛果儿演上了:“玉龙雪山初相遇,一见商陆误终身。”

    也许是这句话改得太好笑,盛果儿看到她老板莫名便翘起了唇角。

    “也不知道商陆这样的会喜欢哪种女生。”她谈兴上来,见柯屿也不抗拒聊天的样子,就絮絮叨叨掰起了手指,“跟他一样又潮又酷的?比较飒的那种……或者温柔的?还是大家闺秀端庄有气质的大小姐类型?”

    “也许他喜欢男的。”

    盛果儿瞳孔地震,半晌:“……天呐给我们异性恋留点帅哥吧!”

    “我随便说的。”

    “哦……”盛果儿心有余悸,“他看着还挺直的。”

    柯屿开始逗她:“这样吧,我跟商陆你选一个。”

    盛果儿:“……还有这等好事?”

    “给你一个做梦的机会。”

    “失败的成年人才做选择题,我都要!”盛果儿开始安排:“一三五陪你,二四六陪他。”

    “星期天呢?”

    “星期天你俩自己陪?”

    见柯屿不答话,盛果儿安静了一会儿,以惊人的敏锐度小心翼翼问:“哥……你是不是紧张啊?”

    一直闭目养神的人在听了这句话后破天荒睁开了眼睛,继而毫无情绪地转向她:“星期天我陪他我有什么紧张的?”

    盛果儿:“……”

    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那个意思吗?

    柯屿转回脸,面无表情道:“换话题前通知一声。”

    盛果举手:“那……报告,我要换话题。”

    “讲。”

    “哥,我的意思是、”盛果儿斟酌了下措辞:“以前你坐飞机从来不聊天的,扣上安全带秒睡。”

    不管机舱是宽敞狭窄氛围是安静还是嘈杂,柯屿都雷打不动的帽子一扣口罩一拉,只留两个鼻孔出气。飞行时间多久他就能睡多久,连椅背都懒得调节的那种淡定安然。盛果儿随行这么多次,这是柯屿?一次起飞后这么久还没睡着——多久呢,眼看着都要进入下降阶段了!

    柯屿不承认:“咖啡喝多了。”

    盛果儿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我懂,坐飞机打雷我也慌。”

    空姐进行下降前最后一次客舱安全检查。遮光罩拉开,城市匍匐在暴雨之下。一波三折,机长通知目前正在流量管制,暂时无法降落。在不安和焦虑的嗡嗡声中,飞机继续盘旋,柯屿双臂紧紧环着胸,表面看上去有多高冷,喉结的吞咽就暴露了他有多么紧张。

    汤野食言,在今天才把手机还给他。未读信息塞满了微信,他像提把长/枪一腔孤勇,只想找到商陆的对话框。

    他的确没少给他发信息,虽然措辞克制,但仍能读得到他的关心。他以为商陆收不到回信就会给他发邮件,所以才给盛果儿暗示,却没想到商陆是比他更有行动力的行动派,直接买了最新行程,跑到片场堵人来了。

    赎回了通讯自由,指尖停留在键盘上,却迟迟打不下?一个字。

    他已经暗示过了,给了纸条。如果商陆来了……那就在岛上见。如果他没来……不管是没读懂信息,还是不巧没空,还是心里生疑选择不过来,或者只是航班因为台风停航……那都算了。

    三天过去了,他一个字都没给商陆。

    只等着今天的宣判。

    “哥,原来你也蛮胆小的嘛。”盛果儿看穿了他浑身下意识的紧绷。

    闪电照亮了舷窗,柯屿轻轻笑了一下,“嗯。”

    没完没了地自己和自己下注互博,赢了这一把,还有下一把,输了……输了那就没有以后。他比谁都擅长龟缩,比谁都擅长逃跑,也比谁都擅长假装若无其事。

    再没有人比他更胆小了。

    如果有一天商陆跟他说,不想再玩闯关游戏了,他一点也不会惊讶。

    只会轻轻松松地表示遗憾,你看,这关你就没有顺利走过去。

    好像错误的、没做好的那个人是商陆。

    近二十分钟的盘旋后,飞机终于收到塔台指令,开始降落。落地声沉重,纵使机舱广播提醒还未完全停落,也依然架不住所有人都开始连接信号。柯屿是最慢的那个。飞行模式关闭,右上角的信号格逐级蓄满——手机嗡嗡震动,他点进微信,商陆的信息言简意赅:「我到了」。

    柯屿心里一惊,下意识以为商陆跟他乘坐的同一趟航班……头等舱乘客寥寥无几,但个挨个地被柯屿扫了过去。没有。难道在经济舱?怎么可能。

    再看一眼发送时间……才发现是半个小时之前。

    乘客有序下机,头等舱先行,盛果儿跟在他身后,听到他自语了一句“没出息”,还以为自己幻听。

    「到岛上了吗?」

    商陆回得很快,「没有,在路上。」接着问,「你呢?」

    柯屿如实回答,「刚落地。」

    人还没出舷梯,商陆的电话就进来了:“我来接你,二十分钟后出发大厅门口见。”

    “叫了专车。”

    商陆干脆利落:“我不放心。”

    然后就挂了电话。

    不放心?……不放心什么?不放心雨天路滑?还是不放心专车司机心生歹念?盛果儿推着两个登机箱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柯屿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吩咐道:“等下专车来了你自己走。”

    “啊?”盛果儿懵了,“不是吧,你现在就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