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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方少堃的办公桌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陈月君办公室的大门,每次陈月君进出办公室,方少堃都能看到。

    方少堃这段日子一直在观察工作中的陈月君。他发现,陈月君不吃午饭,如果何平不给她带午饭,她总是用一杯咖啡打发自己。

    方少堃还注意到陈月君对谁都亲切,唯独对他总是拒之千里之外。陈月君脾气很好,不爱发火,从他进公司,他就没见过她对谁大吼大叫过,除了对他。

    方少堃觉得自己很了解陈月君,直到有一天,陈月君带着女儿来公司,他才知道他以为的一切都只是他以为的而已。

    他看到陈月君和她女儿时,他的感觉复杂无比。

    陈月君很喜欢这个叫宝儿的小姑娘,热情地向所有人介绍宝儿。中午还破例为了宝儿叫了一次外卖。

    宝儿很内向,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听同事们说,这个小姑娘是陈月君在福利院领养的,她的兔唇正在治疗。

    “何平姐,陈月君为什么突然领养孩子呢?”

    何平完全不掩饰的冲方少堃翻了个白眼,“我说了在公司,请你叫她陈总,你怎么这么不礼貌呢?”

    方少堃像没听到一样,“她为什么要领养一个孩子呢?”

    “关你什么事,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宽了吗?”

    方少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握着杯子的手发了好一会儿呆,如同梦呓一般低喃,“她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呢?”

    何平看了方少堃一眼,“方总监,下了班,我们……找个地儿好好聊聊。”

    方少堃突然被惊醒一般,神色有些慌乱,他忙低了低头,好半天才说:“好。”

    ……

    两个南方人想在北京找一间适口的南方菜馆不太容易。何平干脆放弃找南方菜馆,在公司附近找了间东北菜馆。

    方少堃不挑食,这个时候对食物也没兴趣,他的注意力都在思考何平会对自己说什么。

    但方少堃很有耐心,他等几样菜上桌后,给何平要了杯酸梅汤倒上,“请!”

    何平吃饭吃得很专心,方少堃看着她吃,看得很认真。

    何平吃得半饱,才放下筷子,看着方少堃,“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接受你。”

    方少堃这才拿起筷子吃了两口,“东北菜还挺咸。”

    “何平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陈月君吗?”

    何平看着方少堃,“不知道,月君姐也不知道,她觉得你的感情有些莫名其妙。”

    方少堃低头笑了笑,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说我为什么喜欢她之前,我跟你讲讲我的事吧,其实挺俗套的,你要听吗?”

    何平微微点点头。

    “我是双胞胎,同卵双生,我有一个姐姐,她比我早十三分钟来到这个世界。我姐姐……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选择用一种很惨烈的方式离开。从那以后,这个世界就剩下我自己。”

    方少堃语调平缓,他的筷子下意识在盘子里来回的拨着,“她是从二十层天台跳下来的,就掉在我妈妈面前,据说,他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她的另一只眼睛。

    姐姐的死,对我妈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她有段时间经常把我当成姐姐,我半夜常常被她吓醒。再后来,我长大了,长得越来越不像姐姐,她开始恨我,她知道她不应该恨我,应该爱我,可她还是忍不住恨我,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一直知道。从姐姐跳下来以后,她就在恨我。”

    方少堃抬起眼睛看了看何平,“我妈妈恨我,和方诚爱我的理由一样,因为我是男孩。仅此而已!”他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姐姐死的时候,我不在上海,我……当时在国外当交流生。她的葬礼我也没能来得及参加。真是遗憾!对不对。

    她死的那天,我在学校晕倒了。校医没查出问题,我猜……也许是我和她的一些感应吧。后来,我去过她跳下来的地方,我在那里站了好久,二十层真的很高,往下看时……我害怕极了,我没她勇敢。”

    方少堃脸上露出有些嘲讽的微笑,“方诚是上海红所大律师,他却不敢为他的女儿伸张正义,他连起诉那个人都不敢,他给我的理由是,对方未成年,意义不大。后来……方诚用自己女儿的死换来了他现在在律所的地位。可他那个时候已经是律所的合伙人啦,他为什么那么怕那个人呢?我不能理解他的做法,现在……更没有必要理解他。”

    方少堃大拇指在食指上轻轻搓着,“方诚一直要我当律师,可我喜欢画画,从小就喜欢。姐姐才喜欢律师的那套东西。她那么聪明,她一直比我聪明,她总说,我们是一体两面。在那个家里,只有她最理解我,她支持我所有的决定和选择,从来不问我为什么,只问我高兴不高兴。可她不要我了!那么高……她怎么就敢呢!”

    方少堃摸了摸水杯,滚烫的杯子变成微凉,他猛灌了一口,呛得咳了起来。

    何平忙给他递了张餐巾纸。

    “后来,我觉得我快活不下去了,那个家太压抑,姐姐总不停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妈妈不肯放过她自己,也不肯放过我。直到有一次,我路过陈月君画廊的时候,我看到她站在一幅画前,画廊有束光照在她的身上……何平姐,你见过你心中的神吗?”

    何平微微摇摇头,她看到方少堃的眼睛里刚刚还是一片死灰的暗,此时突然闪出了光。

    “她……是我的信仰!陈月君是我的信仰,我觉得我能活下去啦,你懂吗?那束光,好像是我姐姐指给我看的,是冥冥中的提示。”

    何平被方少堃眼睛中炽热的光吓到了,往后缩了缩。

    方少堃忙低下头,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爱好,我做现在的专业有一半是受陈月君的影响。我不希望你认为我疯了,或者精神不正常。你要我具体说为什么就喜欢上她,我说不清楚,喜欢就是喜欢,爱上了就是爱上了,理由有那么重要吗。如果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能坚持十年,那就疯一疯吧,没什么不好。也许,我只是一个得了爱情病的病人而已。”

    何平怔怔地看着方少堃,她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理解方少堃。当年,陈月君把她从上海捡回北京的时候,她对陈月君也产生过同样的向往和依赖。明明是那么冰冷的一个人,却总让人觉得温暖。

    “上大学后,我努力让自己从里到外彻底和上海做一个了断。我尽量把自己晒黑,努力吃饭,认真跑步。你可能不知道,我留过胡子、长发,还留过鬓角。后来,我妈妈过世了,我把胡子剃了,剪短了头发,留下了鬓角。诺,这里,”方少堃指了指自己的鬓角,“所有人都觉得我变化很大,只有她,隔了这么久,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我在她眼睛里能看到我自己。你明白吗?何平姐,她的眼睛里有我!”

    “你妈妈……”

    “癌症。”

    “哦……”何平垂下了头,心里仍忍不住唏嘘!

    何平送走方少堃后,开着车在三环主路上兜风。

    夏日凉夜,晚风习习。

    何平摇下车窗,风呼呼地吹动着她的头发。

    “她是我的信仰!”

    方少堃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她耳边响起。

    这叫她怎么去劝他放弃,叫一个人放弃自己的“信仰”无异于杀了他。

    陈月君知道吗,她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吗?

    何平甩了甩被风吹乱的头发。

    手机响了,是高艾,何平打开耳机,“喂,艾艾!”

    “妈妈,暑假我能参加学校的游学活动吗?”

    “可以啊!”

    “如果……妈妈,如果费用太高,我可以不去的。但是,我又很想去,我很矛盾……”高艾喃喃的低语着。

    “艾艾,如果你喜欢,妈妈就支持你,钱的事,你不用担心,还有你月君姨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