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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城的早春潮湿、寒冷,有些白的太阳远远地挂在青色的天空。料峭的风裹着冷冽潮湿的春意,卷过江岸,拨动着柳枝,穿梭在柳条间,瘦瘦的柳条在风中摇曳。

    聂磊裹着棉衣蹲在江堤边,望着江水发呆。

    江面比聂磊印象中的窄了些,不知道是因为他长大的关系,还是因为江面修整后,确实窄了许多。

    姑父说:人的记忆是会被自己篡改的。不知道这方面算不算被篡改的一部分。

    聂磊很不想回家,他不知道到底哪个地方才是他的家。就像他知道所有人都爱他,但不知道最爱他的人是谁。

    昨天爸爸约好去给妈妈道歉。

    聂磊想的是,如果仅仅是为自己那天失当的行为道歉的话,他可以接受。但要他为别的事,特别是为妈妈犯的错而道歉,就很没有道理,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啦。

    为什么每个当家长的都认为自己最有道理呢?

    聂磊把身体压得更低些,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平视前方的江面。

    临近中午,春日水雾慢慢消散,天上的阳光重又变成金色,下面的江面反映着阳光,江面波纹闪闪,晃的有些耀眼。

    江面的水光像聂磊脑海里闪现的那个念头,摇晃着、摆动着……

    聂磊双手撑着下巴,继续保持着蹲着的姿势。透过这个姿势的视角,看到的世界与站着时非常不同。

    “哥哥!”南南在后面拉了拉聂磊的衣服。聂磊慢慢转过身,首先看到的,是聂南那张圆嘟嘟的小脸,在自己眼前被夸张地放大,他忙往后微微撤了撤,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聂莉。

    “姑妈!”聂磊站起来。也许是起太猛,他的头一阵眩晕,直接跌趴在地。

    这几天刚下过雨,地上有些湿。爱干净的聂磊吓得“啊!”的叫着快速爬起来。刚才蹲太久,酸麻的腿变得不听使唤,他不得不晃着两条长胳膊、抖着两条酸麻的腿保持平衡。整个人像只张牙舞爪的大蜘蛛,东倒西歪、左摇右晃,好不容易才扶着一旁的长椅站稳。

    聂南指着哥哥哈哈大笑。

    聂莉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没有上前去扶聂磊,也没像往常一样关心他摔疼了没有。

    聂磊站稳后,立即低头检查自己有没有蹭脏,当看到白色帽衫上蹭上的一块泥印子,他一脸嫌弃地拉起帽衫抖了几抖,想抖掉那块糟糕的泥印子。

    半湿的泥怎么也抖不掉,他只好放弃,揉了揉还有些麻的腿,走到聂莉身边:“姑妈!”拉起衣服给聂莉看,“这么脏,你怎么都不拉我一把。”

    聂莉现在看聂磊,得将头仰得高高的,“不拉,不摔两跤你不长记性。”

    聂磊弯下腰,叉开两条长长的腿,用自己的脸去蹭聂莉的头,“姑妈!”

    聂莉轻拍一下聂磊,“这么高的大小伙子,还学小时候那套啊!喏,不拿人家真的小朋友当小朋友吗?是不是呀,南南,哥哥好丢脸哦!”

    聂南捂着嘴笑得不行,鼻子里喷出一个透明的气泡。

    聂磊嫌弃地站直身体,“姑妈,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可不流鼻涕泡的,?……脏死啦!”

    “哥哥更脏!”

    “你才脏,小脏猫。”

    聂莉头痛地看着两个人很没营养的斗嘴:“好了,别吵了,回家吃饭!”

    聂磊站在原地不动,似乎不太想回去。

    “怎么,真准备离家出走啊,就为这么点事,你以为你离开家就算独立了,就是男子汉啦?”

    聂磊诧异地看着聂莉,眼睛里写满了“你怎么知道!”的疑问。

    聂莉指了指自己,“小学高级教师,你以为是吃干饭得的吗?”

    聂磊还是不相信,“你猜的吧!”

    聂莉扯着聂磊,拉着聂南的袖子,“当然是猜的,难道是你告诉我的吗?”聂莉嗔怪地瞪了聂磊一眼,“你姑父是不是批评过你啦?”

    聂磊点点头。

    “唉!你姑父真的是个书生,他拿你当成年人看呢,他说的那套,你现在根本听不懂。”

    聂磊嗫嚅着,“我长大了,能听懂!”

    聂莉踮起脚在聂磊头上重重戳了一下,“光长个子,不长心,你懂个屁,你表姐留学回来还没搞懂呢,就凭你就能懂啦!”

    聂莉肚子里没有太多的大道理,她拉着一大一小慢慢朝家的方向走,“你姑父是想到你表姐啦!你表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们俩忙得没时间管她。她是独生女,从小没个伴儿。她半大不小的时候就什么事都自己管,难免自私些,不知不觉长成了个没有家庭观念的个性。你姑父是不想你跟你表姐那样,只看重个人感受,不太考虑别人,道理都懂,做出来的事却总是离谱。不过说起来,这点,你表姐跟你妈还挺像的。”

    “我表姐可不像我妈!”

    聂莉站住看着聂磊,“我是她妈!”

    聂莉继续拉着两人往前走,“你妈是挺简单粗暴的,对待你的事,做法是太欠考虑,不过……”聂莉看着聂磊,“你不能因为她做法太欠考虑,你就用犯错来反抗吧,这对吗,你自己说说。”

    聂磊低下了头,“反正……”

    “没人不要你,我还等着你给我养老呢,你爸还等着你出息了,能接他的班呢,你妈还等着你光宗耀祖继承家产呢,你多重要,你说说!”

    “切!”

    “切什么切,有什么好切的,难道不是吗?不然你妈那么着急要你学好英语?”

    “姑妈根本不是这样好吗,你偷换概念!”

    “换什么换,以前,我为了你表姐结婚的事,跟你表姐干了那么长时间的架,结果呢,还不是乖乖跟着她跑。当父母的一辈子都犟不过子女的。”

    聂磊还想犟嘴,被聂莉一个大白眼翻得收了回去。

    “你妈要强了一辈子,但凡她服一点软,她都比现在活的好。可她能为了你从上海跑到江城来,你就不想一想为什么?”

    聂磊不愿意听,侧过身。

    聂莉气得在聂磊身上重重打了一下,“别想离家出走,好好跟你妈回上海,有事商量着来,这样还不行,你再来北京,不过要提前跟我们说,姑妈绝对欢迎你,听明白了吗?”

    聂磊以沉默以对。

    聂莉见聂磊不答,又问了一声:“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啦!”

    应声的是聂南,不是聂磊。

    聂莉捏了捏聂南的脸,亲了聂南一下,“让你哥哥答。”

    “哥哥,听明白了没有?”聂南扯了扯聂磊。

    聂磊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知道了!”

    聂莉拍着聂磊,一个一个字的往外蹦,“大、点、声!”

    “知道了。”

    聂莉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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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方最后定的方案是方少堃的。程诚的主方案反而被刷下来,她心情有些低落。

    下班后,同事们陆陆续续都走了,方少堃还留在办公室。程诚特意去他办公室门外转了好几转,见他没有出来的意思,程诚只得悻悻地背着包走了。

    方少堃见外面办公区的灯全都熄了,才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

    方少堃下班前,习惯地走到陈月君办公室外。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忙转身朝外走,一边走一边想,‘执念’这东西还真挺可怕的。

    早春傍晚的北京,风呼呼地刮着。方少堃从大堂出来,被风吹得打了个激灵,忙裹紧身上的大衣。

    “方总监!”一个女孩突然从廊柱后冲了出来。

    “程诚?”

    方少堃没想到她还没走。

    程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