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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开了头,主角有了名,就很容易往下扯了。

    暨绪淡淡一扫蓁惠:“蓁卿未曾经历过如本君一般的爱恋,自是不能了解其中滋味……”

    他让视线落向无尽的虚空。

    “我遇见阿诗时,他已身受重伤,纵我拼尽全力,也无法救他回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荆圭道:“此人是一凡俗界的求道之士?”

    暨绪抬手遮住眼,微微点头。

    蓁惠似是很唏嘘:“大君节哀,小臣说句不当的话。凡俗界之人,朝生夕死,命如蜉蝣,即便命长,眨眼工夫,也不能看了。”

    暨绪冷冷道:“蓁卿以为,本君是那般只看相貌的浅薄之徒?”

    蓁惠有些尴尬地缩缩脖子,道了声大君恕罪。

    这厮好哄,然石正、荆圭、车质三位老臣的眼都是油锅里炼过的,暨绪不敢把戏唱得太奔放,只将一手握起拳,声音放沉,目光打散,显示隐忍的哀伤。

    “我给他念了段经,也不知是否渡得他魂魄,只看他在我眼前化作虚无。我只当我能忘了他,却忘不了……与公主婚未成后,我亦在想,是否也是天意。上天知道我心中另有他人,不由我耗费公主青春……”

    “请大君万勿生如此念头。”石正肃然,“大君婚典变故,因由绝不在大君与我朝!”

    荆圭、车质颔首,蓁惠跟着点头。

    “然我不知怎的,总反反复复想着阿诗。”暨绪另一只拳头也握了起来,“他是魂归凡俗界的幽冥,再度轮回,还是又去了别处?若我得道成仙,是否能与他相逢……”

    荆圭动容:“大君前日欲在天元宫入道,莫非……”

    暨绪垂下视线,注视着桌面。

    竟能把这段镶进去,扯圆了,本君真是才华横溢!

    “王兄询问我为何那般做,我当时没说实话。回学宫后,反复想了一段时日,终还是想如实禀报王兄。”

    暨绪再抬起眼,扫视四臣。又是蓁惠开口:“大君所言,委实令人动容。只是,臣仍不解,陛下已赐书告知大君初八前来觐见,为何大君非要提早三日?陛下素与大君亲厚,大君初八过来,亦可单独面见陛下,禀告缘由。怎须求陛下初五半夜到山崖下?”

    荆圭、石正、车质三人这次未有呵止蓁惠,而是一同注视暨绪。

    暨绪面无表情道:“我想求王兄初八让师相过来。初九刚好是阿诗的忌日。师相乃天人,或能占得阿诗到底魂魄归于何处。师相公务繁重,本君初八再求王兄,待消息传回王都,或师相来不及立刻赶来。我想提早几日求,更宽裕些。王兄初六往天曦宫参拜,初七移驾,因此最适合的日子便是初五了。”

    荆圭挥袖记录,蓁惠又道:“如此,也解释不了大君为什么非得请陛下移驾荒山野岭哪。臣还是那个疑惑,陛下与大君兄弟单独言语,哪个敢近前?大君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亥时,那个山脚,大君不觉得不妥么?”

    说罢,不待石正或荆圭出声,自己先抬了抬袖子。

    “微臣逾越了,大君恕罪。”

    暨绪当真对王后的弟弟刮目相看了,一向觉得此人是个稻草瓤彩纸皮的货,没想到句句都问到点子上,若非他机智,竟真要被问得手足无措。

    他也想知道,王兄为什么要选在亥时,浪沧石旁。

    暨绪再闭上双眼,假装难以启齿,脑中飞快编织。

    “本君觉得……王兄或不赞同我与阿诗在一起。我便想要欺骗王兄,说我与阿诗是天命相连……”

    荆圭停笔,石正、车质默然,蓁惠张了张嘴,倒吸一口冷气:“大君意图欺骗王上?!”

    暨绪睁眼,一脸坦然:“是。几位大人只管记录,待王兄伤好,将我问罪即可。”

    蓁惠咂舌,先瞅了瞅另三位老臣,再一派恭谦地问:“大君打算如何欺瞒陛下?”

    暨绪在随身的百宝袋中掏摸,片刻取出一方小匣,打开匣盖,拿出一只奇巧的青铜物件儿。

    此物下方有两只圆轮,撑着上方一块平板,板上台座撑起几个互相套在一起的圆环组成的球体,环上刻着细细的符文与圆点。

    暨绪伸手轻轻一拨,圆环们便上下摆动。

    四臣的目光都紧紧黏在其上,荆圭道:“请教大君,此物是……?”

    暨绪道:“分星仪。诸位能否让我出了这道门,到院中演示?”

    荆、石、车三人互望一眼,荆圭拱手:“此殿只是供大君暂时休息,大君想移步,自是可以。”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暨绪在心中嗤笑一声,懒得反驳,抓起分星仪率先向门外走去。

    来到廊下,暨绪接着沿着纵深的长廊向前走,石正出声:“大君,这方内院可够演示。”

    暨绪停步一挑眉:“诸位不是说我想移步就能移步么?”

    三位老臣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荆圭一揖:“请大君演示。”

    暨绪再一勾嘴角,也没再多说,跨步走下回廊,来到院中,抬头看了看天。

    “有点太亮了,不过还能凑合吧。”

    天空曙光已现,但尚未由浓转淡,零星尚有几颗星子。

    暨绪将分星仪放在花坛边缘,拉开铜座下一个小小的暗屉,取出一小瓶灵露,滴了两滴在其内,又丢进两颗荧石,合上暗屉。顿时有一道光线从铜座上蔓延向各个铜环,众环上的符文闪烁,光芒汇聚于符文间隔的小点。

    暨绪指了指北方天空:“几位请看。”

    四臣方才将视线从分星仪上撤开,转投天上,顿时愣住。

    天空上竟多出点点不认识的星辰,数颗大星改变了方位。

    暨绪再抬指一弹圆环,几个铜环来回摆动,天上的星辰又随之变幻移位。

    荆圭惊诧:“这,这……”

    暨绪拽出汗巾,盖住分星仪,天空顿时复原,星归正位。

    “这东西当然不是当真能分星,只是投出光束到天空,十分拟类星辰,乍一看分辨不出而已。”

    此物乃学宫机关堂掌座所制,拿来在课上演示,据说是要让他们体悟到眼见为虚,不执于外相,不为物所制的道理。世人都曰天象关乎运数,实则相为目之所见,亦可为行所造。玄乎身外,还是切乎心内,端看一点念头罢了。

    暨绪与众同学都觉得掌座讲得很有道理,这个小玩意儿更有趣。而且夜深星空绝佳时用之,还能将群星排列出花样,机关堂批量制作了许多分星仪在学市结缘堂中,众弟子可随缘捐赠,领取回去细细参详,体悟道理,滋养道心。结缘堂筹集的捐赠则用来修建学宫,资助家贫的学子。分星仪一直是最受欢迎的结缘佳品。

    暨绪的这只分星仪乃掌座亲制,宝铜炼造,能幻化千万种不同星图,座上还有掌座的法印加持。掌座日理万机,每百年才得闲造这么一只,岁末或年初在结缘堂随缘筹赠。暨绪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抢到了这珍稀之缘。本打算大婚后博公主一笑,婚典砸了后竟将它遗忘在了袋子里,不想却中了今日之用。

    “本君原是打算将这个小东西预先藏在草丛里,改换星相,欺骗王兄我与阿诗星命相连。若在王帐肯定不好做手脚。此地我战时来过,只记得望崖山下标识明显,亥时适合观星,再则山崖下,望天空视野不算开阔,更不易露出破绽。”

    荆圭和石正长长叹息。

    蓁惠悠悠道:“难为大君这般的巧物,只拿来成就姻缘。”

    暨绪瞥他一眼,收起分星仪:“此小术尔,拿来说些小谎尚可蒙混,若有大图谋,王兄都不消请师相核查,只吩咐钦天监一声,顿时便能拆穿。”

    蓁惠呵呵两声:“大君说得极是。晨风甚凉,恐有露水,大君还请回殿内休息吧。”

    暨绪把分星仪塞回随身小袋,大步走回殿内,行到门前,四臣停步,荆圭施礼:“大君请自歇息,臣等打扰许久,这便告退了。”

    暨绪转身:“当真都问完了?若还有什么疑惑,随时可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