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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开慈还保持着程航一走之前的那个姿势半靠半躺着,只是区别是他身后和周围的垫子越来越多。

    已经太晚了,宁望劝了他好几次让他躺着,可他就是不听,就非得这么坐着等着。

    盛观南赌气地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问宁望要什么时候才回家?程航一还没有回来,宁望不敢先走,只好在电话里含糊不清、好言好语地哄盛观南先睡,他一会就回家了。

    挂了电话宁望转过身,看到徐开慈又倒朝一边。

    真的是时间坐得长了,这次摔朝一边身体还轻微地颤抖起来,宁望都不用掀开被子就能知道他的两条面条腿已经缠绕在一起,这会正在被窝里没有规律地跳动着。

    不过还好,不是很剧烈的痉挛,来得快去得也快,宁望只掀开被子帮他揉了几下就安静下来了。

    只是痉挛的时候他腿一直乱蹬着,两只脚互相蹭着小腿,连穿在脚上的袜子都褪下来一半,露出退化得不剩多少的后跟,圆圆滑滑的,像一个剥了壳的鸡蛋。

    宁望帮徐开慈把身后的那些垫子抽开,托着他的后背让他平躺好,又仔细掀开裤腿检查他腿上的伤口有没有又渗血。

    “吓死我了,我以为伤口又开了。”宁望一边把徐开慈的袜子帮他穿上,一边惊魂未定地吐槽着。

    想想还是徐开慈的错,他嘟着嘴往徐开慈干瘦的腿上拍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小脸皱成一团说:“就让你睡了,痉挛了吧?我还得给你换那个,我又不会弄,下午的时候都漏了。”

    大概是在气程航一怎么还不回来,徐开慈瘫痪了三年,凝望虽然有空的时候回来陪徐开慈一会,但很多事情他其实是不会的。

    不是他对徐开慈这个朋友不上心,是因为以前这些事他根本接触不到。以前不管怎么,徐开慈身边都有个护工,就算没有护工,也有程航一。换尿不湿这种事情,真的轮不上他宁望。

    这次就很奇怪,除却徐开慈身边竟然没护工,就连平时只要他住院就肯定会出现的梅静都不在。

    更别说今天程航一离开的时候,徐开慈在嘴底下的碎碎念。

    一开始不觉得怎么,宁望是真的觉得程航一只是因为有事要出去一趟。一直到下午快吃晚饭的时候,徐开慈为难地开口,请宁望帮他换一下尿不湿。宁望才反应过来,好像程航一出去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不知道上一次更换是什么时候了,宁望伸手探过去的时候都已经饱和了,鼓鼓囊囊地围在徐开慈的身上。

    宁望回忆了,好像在老家的时候堂姐给自己小孩换过纸尿裤,应该和这个差不离多少。最后硬着头皮照猫画虎地抬着徐开慈干瘪的屁股,给他换了个新的尿不湿。

    只可惜宁望没弄好,等发现的时候床上都漏了很多。不得已只能把徐开慈抱到轮椅上,重新替他更换了床单被套。

    宁望个子没有程航一那么高,力气当然也不如程航一,在搬动徐开慈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他的腿。徐开慈没知觉,等宁望转过身来准备抱他回床上的时候才发现他腿上的伤口又在渗血。

    那会宁望就很生气了,带着自责,带着生气地想要打电话给程航一,催他快点回来。

    徐开慈一个下午没说几句话,一直恹恹的样子,这会听到宁望要给程航一打电话反倒话多起来。

    他身体动不了,只能不断提高音量重复确认自己真的没事,不需要打电话给程航一。看宁望一脸将信将疑的样子,干脆随口扯了个谎对宁望说:“他今天团里事情挺重要的,别去影响他了。”

    替程航一遮掩过太多次,现在好像这些话可以随口而出了。只是程航一到底去了哪里,徐开慈还真的不知道。

    大概在某个,或者某个KTV,又或者是他喜欢去的那家卡丁车赛场。程航一大学的时候就喜欢跟着祁桐去这些地方,区别在于很久以前,徐开慈也是这些地方的常客。

    而上一次徐开慈去这些地方,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徐开慈想自己安静呆会,其实今天也不想要宁望过来,只是他很清楚如果不让宁望过来,程航一是绝对不会走的。

    这样其实挺累的,都很累,程航一想出去喘口气,徐开慈自己也想有一瞬间,哪怕就十分钟可以自己呆会,不用去回答问题,不用去想那些想了也没用的事情。

    可惜好像都不行,程航一还是得回来面对瘫手瘫脚的徐开慈,而徐开慈自己更是不可能离得开人。

    徐开慈咧了一下嘴,露出一个算得上轻松的笑容对宁望说:“你还是把我扶起来吧,一会他就回来了,不然我躺着睡着了他回来又要把我吵醒了。”

    宁望不理他,只是讲他屈着的腿下垫了个垫子,又扶正他扭着的脚。

    “你就给我好好躺着,我守着你,等他回来了我会把他拎到外面去打的,不会吵醒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宁望眉头还皱着,一边要顾虑独自在家的盛观南,一边要想着程航一到底死哪里去了,心里气简直不打一处来。

    “哎呀,他回来你快回去休息了,打什么打。我发现我们小宁现在真是越来越泼妇了,盛观南在家就是这么教你的呀?”徐开慈翻挪手掌,努力抬高了一点在宁望的手背上蹭着,小声地调笑着努力让气氛好一点。

    宁望睨了徐开慈一眼,虽然说每一对情侣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但程航一和徐开慈这样的,宁望是真的参不透。

    这会只有他们两个人,宁望干脆把心里想问的问出口:“你说你们两个,到底算什么啊?你说不喜欢吧,又什么‘死也要埋一块儿’,又什么‘只有他了’,可是你说喜欢吧……”

    宁望嗤笑了一声,轻蔑地接着说道:“我没太看出来。”

    时间坐得久了,这会躺下来徐开慈的背反而有点疼,他用尽全身力气扭了一下肩膀,企图自欺欺人地觉得这样会好受点。

    他缓了一会淡淡地开口:“说的是实话啊,我只有他了,所以当然死了要埋在一块儿。”

    “那你喜欢他吗?”宁望抱着手坐在床边,斜眼看着脸色苍白的徐开慈,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笃定的答案。

    “喜欢啊,他多乖啊,为什么不喜欢?”

    “徐开慈,你想好再回答,真的很喜欢吗?像我喜欢盛观南,盛观南喜欢我那样喜欢。”

    外面风有点大,吹得窗子一直在“邦邦”作响。

    徐开慈看了眼窗外,今晚应该挺冷的。

    他转过头来,脸上那些笑容消失殆尽,他眼睛懒散地半闭着,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一样。

    “小宁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喜欢不喜欢在我这里已经没区别了。”

    他想把两只手都举起来给宁望看看,让宁望看看他这双已经变形,已经没有用,已经拉不了二胡的手。

    只可惜,他连抬高手臂都做得颤颤巍巍,还没抬高多少,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小宁,我连我自己都不喜欢了,谈什么去喜欢别人呢?”

    这句话听起来像在自怨自艾,可说的就是实话。徐开慈真的不喜欢自己,不喜欢自己的任何一个身体部位,特别不喜欢这双手。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人,谈什么去喜欢别人。

    宁望听到徐开慈这么说,又不忍心起来,好端端一个人变成这样,他作为朋友想想都觉得心疼。

    他声音又恢复成软糯的样子,嘟囔着问徐开慈:“那你和他这样又是为什么啊?你又不喜欢他,他对你又敷衍,干嘛还非得是他?”

    徐开慈笑了一下,这次嘴巴咧得有点开,干裂的嘴唇溢出来一点点血丝。

    “我说了呀,因为他乖。”

    “小宁你还不了解我吗?从出事到现在,我只能抓着他不放,只有他,只有程航一那么乖,我才能紧紧抓着不放。我才能还笑着和家里说就算离开家了,就算瘫了,我也不算输掉。难不成你要我怎样?瘫了,不能动了,还得憋屈地回到家里和徐春晔脸对脸,鼻对鼻吗?那不如杀了我。”

    徐开慈叹了口气,又释然地笑了一声,眼底没有光,说话的声音也沙哑。

    可他的语气,却是今晚最放得开的一句话:“我不喜欢我自己不重要,有人喜欢我,有人还愿意在我旁边听我的话就好,我就不算输。宁宁,我和程航一就这样了,他不敢离开我,他……比我可乖太多了。”

    宁望突然觉得有点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又两个人在一起,会是这样的理由。一个因为愧疚,一个则是所谓的不想输。

    到底输赢是什么,宁望不知道,不知道徐开慈自己知不知道,他的输赢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连开口说话,都觉得上牙和下牙在打颤,甚至觉得自己也和徐开慈一样,开始手脚会颤抖了。

    “那如果今天躺在床上的,是程航一你会对他那么好吗?不对不对,不能这么问……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了,我就是一下子没有消化掉你说的这些,你不用管我了。”宁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对天发誓,在这之前,他真的觉得徐开慈好喜欢程航一的,是程航一自己拎不清而已。

    徐开慈静静看着宁望,觉得他这样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