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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汗,其实您真的没必要如此。咱们是突厥人,不是大食人。讲经人的智慧,对咱们并不适用。”羯盘陀无奈,只好换个角度继续劝说,“沙钵罗威望,能力,都远不如我。身上还有一半儿中原血脉,他将来即便推翻了承诺,想跟我争夺汗位,也不可能争得赢。”

    “那是你不了解沙钵罗!”车鼻可汗看了羯盘陀一眼,冷笑着摇头,“凭心而论,你们三兄弟里头,沙钵罗是最出色的一个,性子也最像我。”

    “啊——”从没在父亲嘴里,听过对弟弟如此高的评价,羯盘陀愣了愣,一股挫折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在他印象中,三弟沙钵罗本事肯定有一些,也堪称足智多谋。可身手远不如自己,政务方面也远不如自己娴熟,至于在部落中的威望,人脉,更是被自己甩了不知道多少里地。

    而今天,向来对三弟不假辞色的父亲,竟然说后者远比自己出色。让他一时之间,真的难以接受。

    “你应该还记得,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只是颉利可汗麾下的一名伯克。”知道羯盘陀不会服气,车鼻可汗笑了笑,低声回忆,“后来颉利可汗被唐军抓了,我就只好跟着其他人,一起投降了大唐。再后来,薛延陀真珠可汗造反,隔断了金微山这边与大唐的联系,我就接受了真珠可汗的封号,成了他麾下的小可汗,替他掌控金微山这边的所有突厥部落。六年前,真珠可汗被唐军击败,我就又重新接受了大唐的招安,直到去年,听闻李世民病入膏肓。”

    “嗯!”羯盘陀一边听,一边点头,心中却充满了疑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又跟自己扯起了这些曲折的过往。

    “我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忍。”抬手灌了自己一大口奶茶,车鼻可汗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丝得意,“忍了足足二十年,从颉利帐下的伯克,忍成了阿史那家族的族长,所有人突厥人的可汗。而唯独去年这次,我没有忍住,才导致了如今的不利局面。沙钵罗比我还能忍辱负重,这点,你远不如他。如果将来我不在了,你们兄弟俩相争,你可以赢他无数次,而他,只需要赢你一次,就能够让你彻底翻不了身!”

    “不,不……”羯盘陀既不服气,也不相信,眨巴着疲惫的眼睛,小声嘟囔,“不一定吧。看您说的,好像我是个傻子一般。”

    “你不傻,只是没他能忍。”车鼻可汗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行了,你别替他求情了。他心中,早就巴不得有这么一个机会。你为他求情,他知道后,未必会感谢你。”

    “我,我,唉——”想想沙钵罗平日的表现,羯盘陀终于无言以对,叹息着闭上了嘴巴。

    三弟自打从中原归来之后,无时无刻不想着证明他自己。上回兄弟俩奉命出兵征剿婆润,就是因为三弟表现得过于显眼,才让自己这个做兄长的起了提防之心,将其留在了后方看守粮草。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当时的确有些小肚鸡肠。但是,如果当时沙钵罗不那么急于表现,也许……

    没有什么也许!沙钵罗的性格,注定了他不甘心落于他人之后。而自己,再遇到同样的情况,也未必会变得宽宏大度。自己不希望沙钵罗死,却做不到对他一直宽容友善。沙钵罗几次在战场上救了自己的命,眼睛里对自己这个兄长,却没有多少尊敬。

    这就是人性,远比世间任何东西都复杂。谁也不敢保证能够了解清楚,并且把握得住,包括自己和弟弟沙钵罗。

    “明天沙钵罗领军离开之后,我也会给你五千狼骑,你带着他们,和你的嫡系部众,还有汗庭的老弱妇孺,去狼山脚下安顿。”放下手中茶盏,,车鼻可汗笑着顺口吩咐。(注:狼山,即郁督军山。在金微山以北三百里左右位置,现在叫唐努山。)

    “父汗,您,您这是要做什么?大敌当前,分兵乃是大忌!”羯盘陀闻听,登时就红了眼睛,哑着嗓子高声反对。

    “你听我把话说完!”车鼻可汗迅速收起了笑容,低声呵斥,“别乱打岔。山区作战,兵马再多,能摆开的也非常有限。并且,我还要给贺鲁的援军留出足够地方。而咱们本部的老弱妇孺,留在汗庭这边,反而容易让我分心。”

    “嗯!”羯盘陀不敢再说话,流着泪拼命点头。

    狼山在金微山以北三百里处,水草极为肥美。山脚下就有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大湖,哪怕一整年不下雨,湖水都不会干涸。

    如果此处能够作为自己的封地,当然是最好不过。羯盘陀以前,做梦都想早一步将其据为己有。而现在,他却知道,父亲将这片土地赐给自己,意味着不久的将来,父亲会将自己抛开,独自去面对大唐将士的怒火。

    “那里水草丰美,足以养活十万部众。那边的拔系糜诸部,从明天起,也归你统治。”车鼻可汗看了儿子一眼,像唠家常一般,继续补充,“你去了之后,立刻写一封信,派人送给大唐皇帝。说你去年哭着劝谏过我,不要背叛大唐,但是我非但没有听,反而把你赶去了狼山。如今天兵既然来了,你愿意大义灭亲。与高侃一道,对我前后夹击……”

    “不,父汗,不能这样,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啊!”羯盘陀大急,哭着拼命摆手。

    “只是让你写封信而已,又没让你真的与唐军一起前后夹击我!”车鼻可汗抬手拍了他一巴掌,笑着摇头,“高侃不会相信你,他不敢赌。如果我打败了高侃,大唐朝廷即便收到了这封信,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果我打输了,不用你前后夹击,我也逃不过高侃的追杀。而届时,这封信,就是你和咱们阿史那家族,可以继续留在金微山的抓手。”

    “这,这……”羯盘陀听得瞠目结舌,眼泪和鼻涕一道流过了嘴巴,都想不起来去擦。

    “我了解大唐。”车鼻可汗长长吐了口气,笑容里忽然涌上了几分得意,“只要你写了那封信,他们一定会让你统治我留下来的部众。顶多,顶多让你派个儿子去长安读书,就如当日我派去了沙钵罗。而你,接下来就继续隐忍,等待时机。李世民早晚会死去,大唐也不会永远像现在这般强盛。也许用不了五十年,咱们阿史那家族的金狼旗,就又可以竖立在金微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