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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和璧如初人彷徨()

    朱宜修勉力掩饰着和静容色下的慌乱,但她微微颤抖的戴着鎏金嵌鸽血红宝石护甲的小手指已然出卖了她。

    我接过竹息奉上的续好热茶的青花缠枝的茶盏,神色冰冷,若千年不化的坚冰道:“你,很好。一直以来,原是哀家看错了你,哀家小产是你,成嫔小产是你,李修容小产也是你,如今,你手上又添了阿柔母子的性命,如妃与贤妃在你面前,分明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罢了。”

    这一声“阿柔”让朱宜修微微一震,她抬眸望向我,唇心轻轻颤着,如海面漂泊不定的浮萍。

    “哀家与你同为朱门庶出,正是这个缘故,哀家才比喜欢阿柔更喜欢你。哀家一早的考虑,便是让你做大周的皇后。阿柔横刀插进来,让哀家与皇帝几成反目,哀家没办法阻止皇帝对阿柔过分热切的心,哀家欠你,但也只能给你副后的待遇与太子的位子。后宫诸人,谁不知道哀家冷落阿柔,却格外疼惜娴贵妃你?你竟然狠得下心来打落哀家的胎儿?”

    朱宜修深深吸一口气,直直迎上我满是哀恸的目光:“母后,当时的情势,您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一旦您诞下摄政王的孩子,您敢担保,摄政王不会反了皇上?您敢担保,皇上不会知道。您是知道皇上的性子的,您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要眼睁睁看着母子二人拔刀相向么?”

    “住口!”我怒不可遏,重重一拍梨花木桌案,长长的碧玺流苏耳环打在脖颈上,有清润的寒凉,“娴贵妃,你既然有这样大的道理,为什么不跟哀家说,为什么还要设计成是阿柔做的?”

    “母后是怎样的人物,废后、玉厄夫人、祝修仪,哪一个是您的对手?儿臣怎敢硬生生打落您的孩儿,再去您的面前痛陈厉害?儿臣恨皇后,让皇后担着这个罪名,自然最好。母后啊,对皇后心怀怨恨的何止儿臣一人?如若不然,为何如妃当初要诬陷皇后?”

    我冷冷一哼:“如妃殉葬,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出身朱氏,如果不是对你还有那一点怜惜,哀家会除掉这样一个对你威胁颇大的宠妃?你无用!如妃已经掌握了你全部的罪证送到昭阳殿门外,你居然还在对贤妃与德妃的残余势力斩草除根!”

    朱宜修闻言,却是不露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我沉默片刻,逐渐缓和了呼吸,淡淡道:“闵琼萝知道得太多,不适合留在紫奥城了,送出宫吧。”

    “儿臣明白。”

    我的眸光在朱宜修玲珑如蝉翼一般的发鬓轻轻一转,淡淡道:“阿柔死与不死,你都失了得尽丈夫欢心的可能。自然,你要是委屈自己,降低一切姿态去博取皇帝的怜悯,甚至不惜做阿柔的影子,凭着皇帝对阿柔的眷恋,你倒还有几分得宠的希望。现在,你自己想清楚,是要宠妃的里子,还是皇后的面子?”

    朱宜修深深地吸一口气,平视着我:“朱府没有其他可以为皇后的女子,千斤重担,母后担着的,儿臣也愿意一起担着。”

    是了,即便我再如何怨恨朱宜修,我都不得不将一切真相掩藏,朱氏的男子都不中用,朱氏一族的担子,唯有女子才挑得起。

    我静静看着朱宜修沉静若水的容颜:“记住你今日所言,不要妄想二者兼得。那样,你才能过得很好。”

    我徐徐起身,只觉得这样累,血浓于水的亲情,尚且掺杂了这样多的算计,紫奥城内,真真是冷漠如斯。

    最后留给朱宜修的,是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哀家没有看错,你果然是皇后最适合的人选。”

    阿柔的死,迅速卷走了皇帝平日里欢悦的神色,也带去了紫奥城往日里的勃勃生机。所有的人,不论是嫔妃还是宫人,都小心翼翼、步履蹑蹑,生怕惊动了皇帝沉痛的哀思。

    两年后,乾元七年,在我的支持下,朱宜修终于如愿以偿,坐上了暌违七年的皇后宝座。而我,并未出席盛大的宫宴,不过让竹息送去了一份贺礼而已。

    其实,自从阿柔死后,我对朱宜修的态度便日复一日地冷下去,宫人们只知道我时时怀念已故的纯元皇后,却对继后愈发的不喜欢。

    而作为继后,朱宜修不得不被时常被拿来与阿柔相比较,而每一次比较,人们都会摇头,继后,的确不如阿柔美,不如阿柔温婉,不如阿柔母仪天下。选择了皇后的面子,朱宜修必须面对这一切。

    在余下的嫔妃中,终究是容妃更胜一筹,即便后来生子封妃的悫妃汤静言,也不及她受宠。

    容妃,似是费劲了心思投皇帝所好,她着一袭胜雪白衣,她水葱般的指甲上不染一物,她喜爱梅花,擅跳惊鸿舞。

    有数次,我都能看到,容妃陪伴在皇帝身侧,笑靥如花。

    我静静想着,或许,如妃拜托我善待容妃,是多此一举了。

    然而,不过短短一年的光阴,盛极一时的容妃,却在太液池跳惊鸿舞时失足坠落湖中,皇帝悲痛万分,却一反常态,并未追封,甚至将其玉牒除名,秘密送回漠北安葬。

    里头的事,我无从得知,但我隐隐感觉,跟朱宜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一日,朱宜修坐在我面前,一袭明黄朱紫色皇后凤衣克尽尊贵,举手投足,尽显一国之母的高华风范,我淡淡含笑:“容妃也没了,悫妃唯你是从,端妃即便有些爱宠,也断断争不过你,更不用谈陆昭仪与李修容。”我纤长的手指缓缓拂过身侧一株开得蓬勃的玉玺映月,衔着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这花金灿灿的,颜色又正,开得又劲道,冬去春来,也算是熬出来了。”

    朱宜修浅浅一笑,眸光深深从我面上划过:“那是母后您一手指点,儿臣自然以母后为榜样,处处效仿。”

    我微微一嗤:“哀家未必比得过你。”

    “是么?”朱宜修的笑意越发甜蜜,“连枕边之人都能下手,单凭这一点,儿臣就远远落于下风。”

    我惊怒交加,嘴唇微微发白,旋即,又平静下来:“不骄不躁,是皇后的本分,没了容妃,还会有旁人,她们,会更像纯元皇后。”

    我说对了一点,但也说错了一点。

    后来入宫的女子中,慕容世兰,那样明艳的女子,几乎以压倒之势夺取了皇帝的宠爱,燕舞笙歌,只在她的宓秀宫停留。即便,她并不像纯元皇后,但是,她烈火般的性格与无可匹敌的艳丽如盛放芍药的容貌,无法不让皇帝专宠于她。一干妃嫔无人敢掖其锋芒,连朱宜修也不得不避开她愈来愈盛的权势。

    朱宜修开始为之前对我的不敬而后悔,即便她有太多太多的理由对我口出不逊,但她不得不来到颐宁宫,告诉我对于慕容世兰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