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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九章

    花开叶落永不见()

    大雨倾盆,冲刷尽尘埃,激荡起一浪浪的水汽,被嚯嚯的风裹挟着,如呼啸的巨兽在奔突嘶鸣。

    朱成璧跪在通明殿内,周遭满是通臂巨烛,亮如白昼,檀香沉郁浓重的气味沉沉逸散,如要窒住人的呼吸。

    朱成璧面前,三十丈高的佛像遍体漆金,在荧荧烛火中反射出耀目金光,如流水一般闪烁着,似要迷离人的眼眸。

    曳地三尺有余的裙幅平展展地伏在明镜似的地面,如一朵一朵的雪莲绽开,雪绡衣裳宽大的云袖在清冷的夜风中兀自飘拂,一阵高,又是一阵低,露出朱成璧枯瘦下去的手腕,显得掌心中的祖母绿十八子佛珠愈发地珠圆玉润。

    竹息轻轻上前,微露不忍,低低耳语道:“太后娘娘,两天两夜了,您都跪在这儿,又只肯进食一些稀薄的粥,这样下去,只怕凤体要支撑不住啊。”

    朱成璧微微开口,声线暗哑萧索:“事情,办得如何了?”

    竹息无奈,但不敢迟疑,忙道:“都成了。”

    原来,奕渮死去的当日,朱成璧下令封锁消息,以奕渮的名义发布命令,令文武百官入紫奥城朝堂,他们面前是两重鬼门关,在第一道门前,大臣们的护卫、侍从被朱祈祯的人手拦下、只身进入第二道门。在第二重门前,朱祈祯手持一卷名册坐在那儿,校对着来者与名册上的名字。但凡是名册上的人,朱祈祯一挥手,便命被左右的侍从将其拖下去。而只有安然通过两重大门的人,才能入内觐见玄凌,并被告知:太后已亲手诛杀摄政王。在此过程中,曾拥立摄政王篡权的大臣悉数被杀,朝廷上只剩下服从皇帝与太后的大臣。

    朱成璧并无一丝欣悦神色,语调波澜不惊,仿佛是在听一场戏,须臾只道:“朱祈祯办事最是利落,想必皇帝很是赏识。”

    竹息缓缓道:“皇上刚刚下了一道圣旨,丞相苗从哲苗大人不再同领户部尚书一职,改由甘循甘大人任职,而空出来的兵部尚书一位,由朱祈祯朱大人来坐。”

    朱成璧的手势微微一滞,紧闭许久的目光陡然睁开,她出神地望着面前的佛像,喃喃自语:“皇帝心里有多恨摄政王,就会有多重视在摄政王党羽分崩离析中起重大作用的朱祈祯。”

    竹息默然片刻,又道:“万昭仪的父亲万默奇万大人已经入宫,与刑部尚书刘汝吉刘大人一同审理摄政王余党一案,经此事后,只怕朝野上下,流放、入狱的官员不计其数。”

    有一阵凉风骤然闯进殿中,裹挟着扑面而来的丰沛雨水,呼啸腾挪如窜行翻滚的蛟龙,横扫一切,让人心里蓦然一惊。经幡与重重帷幕纷纷卷起,又在风中胡乱地翻动,像宴席上舞姬舒卷自如的玉臂。

    “无妨。”朱成璧似是浑然不觉,淡淡道,“朝中还有很多堪当大用的臣子,慕容迥、冯思和、甄远道,都可启用。”

    忽然,有一阵又一阵的呼喊声在殿外响起。

    朱成璧皱一皱眉:“是谁?”

    竹息握着绢子,为朱成璧拭一拭额上的汗:“是皇后娘娘带领一众嫔妃,在通明殿外跪着。”

    雨声,越发大了,殿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似是要遮掩人的耳目,然而,朱成璧屏气凝神听着,却分辨出朱柔则真挚恳切的声音:“母后!请您移驾颐宁宫!母后!请您移驾颐宁宫!”

    隐隐夹杂的,还有其余嫔妃的声音,或声嘶力竭,或气息低垂:“太后娘娘!请您移驾颐宁宫!太后娘娘!请您移驾颐宁宫!”

    朱成璧冷冷一哼,眉眼间闪过一丝不豫:“这是做什么?”

    竹息为难道:“摄政王已除,太后娘娘亲口判定,他是乱臣贼子,既然庆父已死、鲁难将息,太后娘娘自然应该在颐宁宫,运筹帷幄、逐浊流而引清流,并非在通明殿里祈祷。”

    “这是皇后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

    “奴婢不知。”

    朱成璧微微阖目:“她们跪了多久了?”

    “已经两个多时辰了,外面到底是惊雷暴雨,再这样下去……”

    朱成璧心里隐过一丝恼恨与怆然,良久,她徐徐睁开眼睛,眸光里尽是清寒:“回宫。”

    颐宁宫沉浸在一片阴湿之中。

    雷暴声隆隆,如鼓如潮,又似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数度可见雪亮闪电横刺暗沉天空,映得原本金碧辉煌的紫奥城煞白煞白,如人间地狱一般。

    朱成璧静静坐在朱漆雕凤纹长窗前,目光偶尔掠过双鱼星纹镜,不觉诧异,不过数日之间,之前费心保养的面容憔悴而枯干,更有细纹横亘其间,仿佛一刹那,十数年的时光已从面上匆匆逃逸而去。

    朱成璧伸手打开银杏木妆台上的一只金镶宝石镂空八宝妆奁盒,里面平整地放着数支步摇,金蝶戏并蒂海棠步摇、紫雀纹鎏金穿玉步摇、金镶玉蝶翅步摇、朱雀衔南珠纹东菱玉步摇、紫金八面镜和田玉步摇,每一支都是价值连城,都是光彩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