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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妍妍没想到皇帝会对她动手,本能叫道:“陛下,我们还有深二郎!”

    这一叫是自保求饶,但听在皇帝耳中,却想:谢济样貌像皇帝,还能确定是皇帝的种。谢深长得像他的母亲,没准,不能确定谢深的亲爹是谁。

    若对一人无情,便习惯性将她处处往坏了想,皇帝不仅没有松手,反倒在虎口上加力。他身上有两处重伤,他一施力,整具身子皆扯着疼,但注视着皇后狰狞卑微的表情,竟有了快意。

    皇帝虎口的力道,一层一层逐步加重起来。

    四周的暗卫宫人全吓坏了,宫人里有不少是跟随皇后从中宫来的,主仆之间有感情,全跪下道:“陛下恕罪,求陛下饶过皇后娘娘。”

    暗卫中有胆子大的,于心不忍的,上前小声道:“陛下”

    皇帝道:“都退下,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句话,说给周围的暗卫、宫人、内侍们听,同时也说给苏妍妍听。

    苏妍妍直到听见了这句话,才彻底醒悟过来:谢景不是同她斗嘴,闹脾气,他是真的要杀她。

    谢景不会再容忍她了,永远不会了。

    苏妍妍这才后怕起来,对死亡的恐惧令她瞪大了眼,脸上的表情似求饶:她错了,求陛下开恩,求陛下松手!她从此做牛做马,服服帖帖!

    皇帝却死死扼住苏妍妍的脖颈,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松手的意思。

    窒息在一分一分加剧,犹如慢刀子削皮割肉,远比一次给个痛快要折磨人。苏妍妍怕得哭了出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想到的竟是最艰苦的那几年,未成亲便生子,躲躲藏藏,每天的日子都过得见不得光。但是父亲和兄长们依旧疼爱苏妍妍,因为同情和怜爱,父兄们反倒更包容她,关切她。谢景也是一样,觉着心中有亏,他来看望她的日子虽然少,但每一次来,都是任她骂,任她捶。她哭,谢景就抱住她,哄她。

    苏妍妍脑子里回响起一句话,父亲说:谢景皇胄,日后必成大器。妍妍,你跟定他没错,现在吃一点苦,日后肯定享福。

    苏妍妍此刻才明白,父亲说这句话,不是真心的。父亲因为疼爱自己的女儿,所以万事顺着她。

    苏妍妍心跳从加快到微弱,意识逐渐昏迷最终没了气息。

    皇帝手一松,皇后似泥滩在了地上。

    皇帝道:“来人,赐鸠酒。”

    暗卫们上前,注视着口唇颜面皆呈青紫色的苏妍妍,皆犯了难。为首的暗卫蹲下来,一探苏妍妍鼻息,确认她的确是死了。暗卫不由道:“陛下”废后已经死了,还怎么赐毒酒?

    皇帝淡淡看了一眼皇后的尸体,收回目光,从容宣道:“苏氏一门,随朕征战多年,原是有功重臣,朕厚待之。然则苏钟、苏钊、苏铮等人皆存谋逆之心,篡位窃国,逆行终不长久,多已伏诛。废后苏氏,怀恨在心,失却凤德,伙同许国夫人等人,多番蛊惑太子济,唆其生不安之意,怂其做弑父弑君之举。谋逆事败露,太子、许国夫人畏罪自尽,俱已伏法,废后苏氏,赐鸠酒。”皇帝目光左移,望向一直不吭声的熊公公,继续道:“昭告天下,全力捉拿逃窜逆臣苏铮。”皇帝之前听谢致周峦禀报,苏铮现在也不在狄庭,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终是隐患,得揪出来,斩草除根才好。

    熊公公应了遵旨,忙让人端来鸠酒,熊公公亲自掰开苏妍妍冰凉的唇,把鸠酒往她嘴里灌了做戏要做全套。

    紧接着,又将今日目睹真相的宫人、内侍俱清理干净了。对皇帝忠心耿耿的暗卫们虽然留下性命,却皆服食了哑丹,另行安置。

    处理这些事情花了数个时辰,待忙完,都已经入夜了。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召见了十来位较有威信的臣,刀笔吏也全被召来。皇帝将今日宫中变故告知众人,言语中每每提到太子,皇帝都潸然泪下。

    皇帝眼中明明淌着泪水,却强自做出镇定的表情,道:“济大郎一生下来,朕便对他器重信任,早早立为太子,悉心栽培。”皇帝说到这里,手掌缓缓覆在腹上,那里有他被谢济捅出来的剑伤。皇帝道:“直至今日,济大郎对着朕举剑刺来,朕仍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咳、咳”皇帝一激动,伤口崩裂,渗出血来。

    诸臣皆跪道:“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终不可自抑地泣起来:“是朕有负天地先祖,对济大郎疏于管教,才会酿出今日这一惨裂丑事,朕深愧之”皇帝举拳捶胸:“一切罪责皆在朕,是朕疏忽,致亲儿弑父,太子弑君!朕对不起江山社稷,对不起黎民百姓。”皇帝声音哽咽,仰起面来,努力克制着眼泪,“济大郎将剑刺进朕腹内,那一刻,朕想着,朕这个皇帝做得这般有愧,还不如就让济大郎把朕杀了,朕以死谢罪。”

    诸臣皆道:“陛下万万不可,陛下乃国之根本,切莫因为一谋逆贼子,心生灰念。”又有大臣义愤填膺道:“前太子逆施倒行,按律,按理皆当诛!陛下不值得为这种逆贼悲痛。”

    皇帝面露凄惶之色,叹道:“说什么不值得,再怎么说,他也是朕的孩儿。”皇帝手按着心口:“济大郎就这么去了,朕觉着好似被人剜去了心头肉!还有皇后,朕同她夫妻十年,为想着枕边人竟生异心。”

    诸臣听皇帝言语,观皇帝神情,皆生恻隐之心,又对太子废后等人的行为感到愤怒,便有大臣提议:“陛下,废后无德,唆使太子造反。臣等恳请陛下废去安州鹿山后陵,这等祸国妖妃,百年之后,不可与陛下并立!”

    皇帝不置可否,默许了众位大臣的奏请。

    半响,皇帝道:“济大郎年轻,终是受废后唆使,最后畏罪自尽,其心尚存善念,厚葬了吧。”

    诸臣皆赞皇帝仁厚。

    众臣散去离宫,殿内只余下皇帝,和服侍他的宫人内侍,皇帝道:“都退下去吧。”

    宫人内侍皆退,独留下贴身内侍熊公公。皇帝头不转,目光不移,道:“你也退下去吧,朕想单独坐一坐。”熊公公应了诺,退出殿内,守在殿外。

    皇帝独坐殿内,高高的龙椅,俯瞰众生。周遭燃着亮堂堂不熄的长明灯,皇帝却觉得内心一片漆黑和空虚。

    空虚,无止尽的空虚,似洞越来越大,没有什么能填满这份空虚。

    皇帝在龙椅上发呆了许久,脑子不转,纯粹发呆。

    良久,皇帝脑子似乎能转了,第一个念头,竟是:明日就是腊月二八,再几天,就要过年了。

    皇帝就转头向左看,向右看,年年正月皇宴,皇后和太子就坐在他左右两边。

    这景象不会再有了。

    皇帝想站起来,离开这空荡的金殿。然后坐久了腿麻了,一下子站不起来。皇帝只得借助龙椅扶手的力量,撑起身来,皇帝突然想:等他老了,谁来扶他?

    皇帝的嘴角抽了一下:他是皇帝,只需一道命令,就会有万万年年臣子来搀扶他,一定是这样。

    腰腹间,谢济和曾微和刺的伤,皆在作痛。皇帝不得不勾着腰,阑珊步下殿来。皇帝步出殿外,熊公公忙去搀扶,见皇帝一只手始终按在腹上,熊公公不由关切道:“陛下,要不再宣御医来瞧瞧?”

    皇帝道:“不用,朕死不了。”就是痛一痛,总会过去。他曾戎马,受伤无数,到后来还不是都痊愈了。

    熊公公问:“陛下是去御书房,还是回寝殿歇息?”熊公公想建议皇帝回寝殿歇息,但又不敢建议。

    皇帝道:“朕去花苑走走。”

    熊公公一楞:这腊月天里,百花凋谢,花苑里除了光秃秃的树木和北风,什么也没有。

    “诺。”熊公公扶着皇帝向花苑走去,又私下吩咐内侍,赶紧多提些热炉去花苑,等会别把皇帝冻着。

    花苑中,皇帝已多添了一件裘衣,四周的炉子提供着温暖,熊公公还硬塞给皇帝一个手炉。

    皇帝内力深厚,其实并不惧冷,禁不住笑了:“别这么大阵仗,你们都要把朕烤化了!”

    熊公公忙认错,皇帝觉得无趣,不再同熊公公说话,自己在亭中坐了下来。这亭子处在花苑的中央最高处,春天的时候,百花盛开,从亭内一眼往下来,景色十分好看。这会大冬天的,又是夜晚,就没什么好看的了,萧萧山石,气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