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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人旋即告诉谢致,现在快未时了,但距离天子回来还早,还须一个时辰。路人和几位朋友早上来得太迟,站的位置较远,只能看见前方围观百姓的后脑勺,完全看不见皇帝的玉辂。吃一堑长一智,这趟皇帝返程,几位路人早早在街边占位,愿能将圣颜瞻仰得清楚些!

    和他们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因此才至未时,街边占位的人就已逐渐增多。

    常蕙心听到这种话难受,心似大海,不停翻波。

    一路上,常蕙心屡见谢景风光,均强行自抑,将心里话深藏腹内。此刻有了谢致在身旁,她便说出来,让自己好受些:“为甚么他会得万民敬仰啊”

    “阿蕙,你不要这样想。”谢致突然扣住常蕙心的一只皓腕,将她拉至一旁偏僻处,方才劝道:“别说什么‘敬仰’,你换个位置想想,卖艺的街中央耍猴,许多人为了看猴,还不是早早去占好位置。”

    常蕙心两眼盯着谢致,这位汉王正将他同父同母的皇帝大哥比作猴。

    谢致摇动常蕙心的皓腕,他刚吃了糖山楂没洗手,一手糖都粘在常蕙心腕上,腻腻呼呼,仿佛肌肤与肌肤粘牢了,撕不开。

    谢致笑得灿烂:“我这么一讲,你心情有没有好受些?”他笑容稍敛:“再说,早上已经看过了。这趟我们就不看了吧!”谢致垂下眼睑,早上打马经过,见常蕙心蹲在地上,似伤心正泣,肯定是见着了谢景,痛苦难过吧。这趟谢景回城,何必让她再见一回面,再伤心一回?

    谁知常蕙心将谢致扣在她腕上的手拨开,“其实我和方才那几位老伯讲的一样,早上,我也没看清。”

    谢致喉头一哽,良久才说:“我知你恨他怨他,十年不见,迫切想睹一面。其实要想清清楚楚看他容颜,却也容易,但不是站在街上。”

    “你要带我进宫么?”

    谢致愣住,脱口而出:“我怎么舍得带你进宫!”

    这话说得大声了点,引得几位远处的路人纷纷侧目,谢致面露紧张,连忙再扣住常蕙心手腕,将她拉走,至更偏僻处。

    谢致松开常蕙心的手,低低唤了一声“常乐”,立即就有一路人飞速走至谢致和常蕙心面前,垂首听命。

    常蕙心仔细观察,这位常乐与客栈那位小二,面貌完全不同。不知是易容了,还是谢致手底下本来就有好几位“常乐”?谢致并不向常蕙心解释,只吩咐常乐,让他速速回府一趟,取谢致的千里眼来。

    交待完一切,谢致这才抖擞两袖,对常蕙心道:“你随我来。”他脸上又恢复了从容的神色。

    常蕙心抱着单丝罗跟着谢致走,同时左右探看,不久后,便随谢致来到一处酒家。这酒家修缮上等,平地立起两栋四层高楼,中间由飞桥联接,谢致引常蕙心踏入门内,立刻掌柜亲自出来迎接。谢致附在掌柜耳边低语几句,掌柜便躬身退了,谢致自引了常蕙心上楼,亲车熟路,像是常来。

    常蕙心一路走一路瞧,酒家的内饰也颇为奢华,珠帘绣额,往来的食客穿着气度,举止言行,无一不凡。

    谢致双手推门,领常蕙心进了左首第一间包厢,厢内煌煌莲花灯自顶下吊,靠墙两面摆满了镀金烛台,可以想象,夜间灯火全部点起,该是如何晃耀。

    谢致和常蕙心刚一入座,立刻就有五、六名小二鱼贯而入,端来的皆是美味珍馐。量少,品种多,重在每个口味皆尝一点。

    常蕙心板着脸问谢致:“你这是做什么?”

    谢致已自动筷,他吃相不佳,口里还叼着半块烧鹅,声音就含糊发了出来:“刚才街上,你没听那老怕提醒吗?都近未时了,还是先吃饭来得好。”谢致说着,夹了数块糖醋肉,硬塞到常蕙心碗里:“吃、吃、吃。”

    常蕙心本来不打算吃的,但是肚子不争气,发出“咕”地一声肚子都叫了,再推诿做什么,她埋头捉筷就吃起来。

    小二们都已退出去,包厢内只剩下谢致和常蕙心两人,谢致开口道:“阿蕙啊,别顾着吃饭,边吃边聊啊!”

    常蕙心猛然抬头。以前谢家规矩多多,饭桌上怎么端碗,怎么拿筷子,都有讲究,“食不言,睡不语”更是最基本的规矩。常蕙心初嫁入谢家那段时间,特别不习惯,吃饭的时候饭桌边坐着一家五口,却无一人言,憋得常蕙心似猫爪挠心,万分难受。

    后来竟慢慢习惯了。

    谢致见常蕙心盯着他,不由笑道:“怕什么,现在只有我们俩,什么破规矩,统统都毁了!想什么吃饭怎么吃,饭桌上想讲多少话就怎么讲!”谢致将筷子插.进碗内,搅动筷子,米饭也跟着搅动,溅出数粒,颇为不雅。他黯然道:“自从你走后,皇兄事情忙,我和那新嫂子又不亲近,差不多十年没和亲人吃过饭啦!”

    “唉。”常蕙心竟叹了一声。

    常蕙心和谢致边吃边聊,不知怎地,就说到了报仇这件事上。

    常蕙心恨恨发誓道:“我要乱了他的朝堂,谋了他的江山,毁了他的妻和子睦,揭穿了他的圣明,撵他下皇座,叫他性命抵偿,才得解恨痛快!”

    谢致听完沉默不语,良久,缓缓拍掌:“大好!”

    过会,谢致又问:“阿蕙,那你打算详细怎么报仇呢?”不等常蕙心回答,谢致继续道:“我以为,乱他的朝堂是第一步。”

    须臾之后,常蕙心接口问道:“所以,你安排了周峦来赴春闱?”

    谢致目露喜色,“阿蕙一点就透,果然你不是不聪颖”谢致声音急止,他本来想接着说,“你不是不聪颖,以前若似现今这般肯动脑筋,定不会落得个不明不白被人害死的下场”。

    斟酌片刻,谢致未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三吴,你让周峦赴春闱,可有把握让他高中?”

    “自然,我将下头都打点好了。”谢致洋洋得意:“今年是第一次春闱,许多世家子弟都求了人,通了关系。据孤所知,起码有几十个考生已事先知晓了考题。”谢致见常蕙心脸色阴沉,忙说:“但无须担心,就算他们知晓了考题,有孤的安排,一川必高中头名。”

    “可有一名叫韦俊的,家里也有打点?”

    “就是跟你们一起来京的那位么?”谢致轻飘飘道。韦俊,小小工部郎中的外甥,若不是跟常蕙心一同上京,他还真不屑去查,“他姨父是水部司郎中,自然打点了工部的关系,中榜是铁板钉钉,而后就会安排去工部任职”谢致眼皮一瞟:“内定的是水部主事。”

    常蕙心脱口而出:“科举的初衷是为寒门贤士辟出仕途,这样一来,与世家世袭有什么区别!”

    谢致耸耸肩膀,“人情世故,不可抗拒。”

    常蕙心思忖了半响,倏地抬头,凝视谢致道:“三吴,你若信得过我,就赶紧抽身,收回一切与春闱有关的打点、安排,务必要让周峦落第。”

    谢致两眉缓缓挑起:“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