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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帝究竟如何处置这每天都向他亲爱的上品天神、涌来的潮水般的诅咒?他居然、在我们亵渎神明的可怕的辱骂声中含笑入眠,仿佛一个在肉林酒池里心满意足的暴君。」

    凝视深红色的世界,扑面而来的混浊水汽以及液化时的燥热,使他的心情烦躁起来。或许是心中冒出了要对某种东西反抗或者挑战的苗头,周殊宇露出咄咄逼人的神色,可湖面仍然只有他一人。

    “是什么原因呢?”

    “就连你的头都被染红了呀。”

    犹大歪着脑袋望向湖面。周殊宇认为他大概也看到了自己,——只看到了自己。

    这样奇怪的巧合,让他不禁又想起那个人。

    当年自己独自呆在无人问津的世界中,同样只有那个人看见了他。

    一道道树荫之间,看到半生不熟的蛋黄似的夕阳。光就像是从树丛之间流泻出来的一样。周殊宇忽而便感觉心弦被撩拨,一曲来自远方过去的歌谣骤然响起了:

    “话说当初,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啊?”孙铭辰支吾了一声,却反问,“怎么突然就起来想问这个啊?”

    “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夕阳格外的引人注目?忽然间就想起了这件事。”

    孙铭辰似乎早就习惯这样奇怪的回答。在朋友的提示下,他也偷偷瞥了一眼即将落下的太阳。余晖透过层层树叶,在周殊宇的脖颈上淡淡地印下了一层暗绿。

    少年不成熟的英气让他忍不住回想起过去。与第一次看见周殊宇的场景仿佛永远都历历在目,证据便是:那个偏居角落的孩子直到如今都还是如此吸引他。

    ——这样说来或许会被误以会为是爱慕之心,但事实并非如此。彼时的二人还未相识,何来爱慕之说?说到底,周殊宇吸引他的,是一种熟悉的孤独感。就像是早春来临,湖水中最后一块没有融化的冰,让他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保护欲。如此描绘,还是难免玄妙的,可他自己也不能再说得更清楚了。一想到这里,孙铭辰的脸不禁泛起些许不正常的红润来。他自然是无需向自己的内心解释,却又被沸腾的血液所逼迫,非得今日一定要给个说法似的。他有些恼火,便对着心吼:就全当是命运,行了吧?

    “我也想不起来了,大概是一种直觉吧。”他说。

    “直觉?”

    “是哦,就是他们所说的命中注定吧。”

    孙铭辰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黄昏的景色在樟树与空白之间闪回,也在樟树叶馥郁的清香与周殊宇身上淡淡的茶香之间闪回。这些要素混杂着,沁入孙铭辰的神觉,突出一丝异样又冷冽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个夏天似乎也没有那么燥热难耐。

    “这种问题哪能谈得清楚哟。”于是他又补充说。

    “也是。”

    周殊宇也看了一眼孙铭辰。他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的光,但从朋友的眼角处,依旧能看见一抹灿烂的余晖,闪耀得让他差点以为那是落在积雪上的霞光。他渐渐地看得出神,全然没有发觉两个人都在用余光看着对方的身上某处落日的余晖。在旁人看来,这实在奇怪。

    “回去咯?”

    “嗯。”

    迷人的象征世界。那天的黄昏,莫名鲜艳得像是开满了桃花。一如眼前的湖面染上霞红,活像一潭燃烧的血。

    “恐怕要不了多久,我的心也会被染红吧?”

    “头是红的,心自然是蓝色的咯。”

    这话又深深地吸引了周殊宇。他看向犹大,犹大也看向他,就像从前那样。唯独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周殊宇总觉得,与其说那只石头做成的眼睛正与他对视,莫不如说——是让他看着这只石眼。周殊宇感受到犹大充满悲哀的诚意,于是便沉默不语了。

    “那么,就开始吧?”

    面对不明所以的提问,周殊宇点点头。他始终将人和神分得很开,这是他自己也很清楚的。这样的态度在言语和举止上无法表达,但在智者的慧眼中,气质上却展现得淋漓尽致。犹大的话语让他有种幡然醒悟的感觉。虽然早在圣帕特里克城堡的时候,周殊宇就能默默接受『第三者』的可能性。甚至连同『时间』也一并认可。但直到此时,他才接受自己,或者说更进一步地接受自己。尽管他无法确定这样做是否正确,对孙铭辰而言又是否公平。

    “我苟活了千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啊。”

    犹大几乎热泪盈眶。但他还没有哭出来,只是用那弯曲且长的脚趾牢牢抓住灼热的岩石地面。

    「石之刑·坠沙埋岩」

    欣嫩子谷崎岖的地面发出剧烈的震颤,仿佛仅仅只是被这双脚踩踏就已然是苦不堪言的惩罚。山谷两侧滚下浅红色的岩石,前赴后继地落入火湖中,化为数道白烟。也许是自己也正出于地震中心的缘故,周殊宇觉得就连那几缕烟都是摇晃着上升的。不经意间,脚下的岩石也都被震得粉碎,化为一堆沙砾。

    所有的颤动皆由犹大的双脚而起,最终又汇聚至周殊宇脚下。沙土松软,已没过他的脚踝。

    自己的确是在往下陷了。

    沼泽般的吞噬只持续到吞没他的下半身。整个过程很漫长,也很无聊。因为周殊宇自始至终都没有挣扎一下,完全是任由自己的身体,本能地深陷其中。

    石刑吗,总觉得与他的立场不符啊……

    周殊宇张开双手,抓住身旁两侧岩石的棱角。他握得很紧,能清晰地感受到凹凸不平中的顿挫和锐利。

    砰!

    不大不小的石块正好砸在他左眼正上的额头处。夹着铁锈和腥味的血液慢慢地留下,识相地绕开冷冽眼眶。周殊宇顺着石块飞来的轨迹看去,一个个石块悬在犹大身后绕成了几个同心圆,红的程度各不相同,活是一副伪造的神的模样。

    砰!

    石块砸在了同样的位置。沾上血液又被弹向一旁,是这片世界渐变的红中中所不具备的血的红。

    砰!

    第三块石头从右眼角旁擦过。周殊宇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便大口喘息。

    这是在任何生物的身上都最为脆弱的器官。迸裂的伤口渗出丝丝血迹,像是流出了点点泪花。眼角也因擦伤的迸裂而看上去扩大了不少。尽管他下意识就想要闭上眼睛,可眼皮却像是被发烫的银针撑开了一般,无论如何都闭不上。大脑的指令无法传达到那里,彼处的疼痛反倒是准确无误地传递了回来。也许是神经的通道都被疼痛给占满的缘故。

    砰!

    一块圆滚滚的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喉结处。周殊宇不住干呕了一声,仿佛喉咙包裹着难以下咽的苦果。这样的苦果,仍是在喉咙间旋转着吧?他拼命强忍住欲滴的泪珠,一半失去控制的右眼泪腺却洋洋洒洒地漏出几滴钻石般的泪水。原本以行将愈合的伤口,经盐水侵泡的挑拨,又被骤然唤醒。周殊宇几乎能感觉到泪水在被擦伤的眼边肉上流淌,像是一只极小的带毒的刺猬在伤口上爬行。他没有叫出声,也叫不出声,只有介于鲜红和灰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

    砰!

    第五块击在他的心口。他的世界仿佛倏地停止,又像是慢了几拍。这是心脏由重击而紧缩,血液循环的速度也因此大大减缓的结果。感官的迟钝,让他在精神上缓了一口气。胸中呼出的浊气照例夹杂血腥味儿,他的意志变得软弱,于是就连抓着岩石的双手也有松开的迹象。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