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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不是那商标纸上的佳丽,那出自寡廉鲜耻的时代而遭到损害的产物,那穿着高帮皮鞋的脚,那捏着响板的手指,能使我这样的人心满意足。」

    “主教。”

    “嗯。”枢机主教抬起头,看到的是米迦勒消瘦而冷漠的脸庞。

    面对他一言不发的询问,枢机主教似乎早有准备:“大天使长是被天主尊王神陛下带走的,除去离开时间,他们去干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回来,凭我一介小小的枢机主教又何以得知呢。”

    “教皇陛下什么时候有空?”

    枢机主教实在佩服他的毅力:“不都说过了吗,陛下最近在迎接新的一批天使。眼下正值关键时期,不便走动。”

    “还是在圣母祭台?”

    “是。”

    想在眼前的这个少年如今已是堂堂大天使,枢机主教也懒得再说他什么。

    “多谢。”

    “不……嗯?”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去吧,想来陛下应该也很期待你能前往见证。”

    “嗯。”说罢米迦勒便转身离开了。

    这么多年下来,枢机主教对米迦勒最初的偏见,也早就在他那无形魄力的说服下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也终于明白,当初格里高利为什么会说他『与神相似』。

    当然,即便没有这种领悟,多年的相处下来,枢机主教也早就将包括米迦勒在内,十一位最初的天使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尽管如今他们,都已俨然成长为威名远扬的大天使,地位也远在他这位『父亲』之上。

    这当然不是嫉妒。相反,正因为这种『父亲』般的情结,他才不禁自作多情地为米迦勒的未来忧心:

    『与神相似』,看似是一个很高的评价,可这恰恰也揭示了他骨子无法抹去的冷淡而寡情,傲慢而偏执。

    所以……陛下,这当真是件好事吗?

    ###「海员们刚把信天翁放到甲板上,这笨拙而局促的青空之王,就可悲地垂下宽大洁白的翅膀,好像在自己身旁拖着双桨。这长着翅膀的旅行家多么软弱呆滞!不久以前还那么矫健,眼下却多么丑陋而可笑!」

    “来了?”

    米迦勒刚推开『圣临堂』的大门,便听到来自教堂尽头处温柔的询问声。

    “您早就知道我会来?”

    他缓缓走向圣母祭台,最后停在了格里高利身后。

    格里高利一边翻看着手中的东西一边轻笑:“我以为你昨天就会来的,没想到即便分开多日,你们之间的默契也是分毫不减呐。”

    “您是说……”

    格里高利摆摆手,示意米迦勒过分期待,也不要询问不该问事情。只是作为宽慰,他又递出了手中的几张信纸:

    “这是他今日寄回天国的信。”

    眼看米迦勒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格里高利也只好作罢:“不看也好,不过是些四处游历的见闻而已。你迟早也会亲眼目睹,提前给你看也只会扰了今后的兴致。”

    “但是他在信中提到的某一点,倒是令我颇为在意,不知你是否愿意赏脸与我探讨一二?”

    “陛下说笑了……”

    没有在意米迦勒的窘迫,格里高利自顾自地在几页纸信间来回翻找,终于满意地抽出其中某张:

    “就是这里。他在游历时见到了一种有趣的海鸟——『远远看去倒不觉得新奇,但靠近仔细观察后却发现,那位于身体后侧的双腿着实短得可怜,甚至由于数百代都忙碌于青空的奔波,后趾也早已缺少或退化。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永远失去了在大地上伫立的能力,无论情愿与否,都只能乐此不疲地在天空中翱翔——实在是一种充满悲情又十足可笑的美丽。』”

    “一直翱翔于天际吗……”

    “是的,他还专门为这种奇异的海鸟起了个名字——『鉴于他们对天空无由来的、单一却又执着的信仰,我想将它们命名为「信天翁」,不知道您以为如何。如果可以的话,也请顺带替我问问米迦与拜蒙对此的看法』。”

    格里高利笑了:“我倒觉得很有意思,『信天之翁』,形象而不失深刻。”言罢他又转过头,全神贯注地盯向着米迦勒的影子,“你觉得呢,米迦?”

    “嗯……我也觉得,是个好名字。”

    “还有呢?”

    “还有?”

    “对于这个海鸟,你有何感想?”格里高利又进一步补充道,“对于这种,因始终眷恋着天空,直至最后被天空囚禁的海鸟,你对它们本身,可有什么看法?”

    迎接自己的虽然是米迦勒良久的沉默,但格里高利知道,他一定会回答的。

    日光不紧不慢地流动,影子便在地面上焦急地催促着米迦勒作答。但他的神情始终淡然自若,在思索、对比、总结,并完成对语句的整理与修饰后,米迦勒在缓缓开口道:

    “站在它们的角度来看,大地是敌人,是与它们信仰之物对立的存在,是它们必须摆脱和逃离的魔抓。绝望是信仰的前提。它们或许是为来自大地的各种灾害所伤,才坚定地选择信仰犹如净土般的苍穹。单从这一点来看,它们不失为虔诚的信徒。”

    “然后呢?”

    对于米迦勒会率先表达出这样的见解,格里高利倒并没有很意外。

    “可站在我们的角度来看,大地与天空——整个自然,并不是任何生物的敌人。仅仅是因为频发的地震与不息的海啸便笃定大地与海洋是自己的加害者,是需要畏惧乃至敌视的对象,进而选择永远地拥抱天空。显而易见,信天翁悲剧的根源所在,便是它们的愚钝与短见。

    “不可否认的是,作为信徒,它们仍称得上虔诚。只是它们所信奉的,是一个源自偏见的、愚昧不已的信仰。也正是因为信仰的拙劣,信天翁虔诚的行为才会显得如此荒谬不堪。偏见的代价早已深入灵魂与骨髓,以至于哪怕今时今日,它们已经认识到了大地、海洋与天空的真面目,留给它们的,也只剩下被天空囚禁这一条死路。”

    格里高利松了一口气:“所以你认为,哪怕是虔诚至极的教徒,如果他所信仰的宗旨是错误的,那么,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可避免地陷入错误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