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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上的天堂那可望而不可即的蓝天、为这依然想入非非而痛苦不堪的万念俱灰的男子、一展雄姿,随即又因深渊的诱惑力而消失。因此,啊,——亲爱的女神,清醒而纯洁的天仙,」

    等我回到地平,回到仁冬,已经是新年的神诞日。

    真是可惜,刚好错过了为你庆生的日子。

    不到半年的时光,眼前所谓的『故乡』,竟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战争的伤痕被保留了下来。纵使有新年陪衬,明净而宽敞的街道上也难见交谈的人群。我想这大概也会是整个仁冬的缩影,接二连三的动荡已经耗尽了这个国家的活力。当然,这也并非什么从天上掉下来的剧变。相反,历史就是如此。无论是何种的惊世骇俗的意外,无论多么复杂漫长的命运,是风起云涌的转折也好,是碌碌无为的年代也罢。看似侥幸的一切,不过是往前数以亿记的铺垫爆发的瞬间。而原因,则不过是人们终于又一次重新定义了自己,并由此确定了自己所希冀的新的事物。譬如仁冬——如今,它尽管陷入了必要的休眠,但同时也是为了下一个时代而积淀新的力量。

    是啊,终于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只可惜,我从未在这儿领略过什么优美的风光,现在更是如此。那个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的不可思议的美轮美奂的夏天,它再也不会重来。我又再一次回到了一个人。

    不值一提的明净的心,纯粹而有失偏颇,近乎固执。并非基于误解或盲目的乐观,仅仅是出于一种坚韧又柔软的自我保护,执着于为爱而远离世界的明朗的感情与善意。为此,他的明朗与灰暗常常被混为一谈,也一定需要被混为一谈。因为一旦将他的明朗与灰暗分明,原本互为内外的明郎的想法与灰暗的举止就会分别被人理解。理解会让他步入人群,得到人们的注视、理解、甚至是尊重。人群便从纯粹的保障变成了对纯粹的玷污。

    于是,他只能不停地向着逃离人群的方向奔跑。为了让昏暗的永远昏暗。他就这样永恒地径直奔跑着,直到撞上那柄致命的毒枪,——直到肉身死亡。直到死之前他都是纯粹的。死于不可能逆转的『死亡』,死无葬身之地,这是毫无留恋的纯粹的死,也很符合他生命无比纯粹的构造。换言之,他的死于他而言,成为了纯粹最有力的保障。谁也不会再有机会污蔑他了。

    但我和他又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彻底融入或远离世界之后,他的生命就此固定,得到永生。而仍然困在这个世界的我的存在却因此失去凭依。世界再度与我决裂。如今的我才深切地感到,由于他的的死,连接我和白昼般光明的世界的一根丝线也随之断绝了。异常自私地,我为我自己丧失了夏日而哭泣。

    不过,我又的确享受过那些纯粹的回忆。正如同那些熠熠生辉的星火,无论夏日还是严冬都未曾改变。以至于恍惚间,就连我也以为,自己也跟着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为什么会因此而改变呢?我早就亲自领略过诸神对生死的愚弄,以及二者界限之间的模糊。即便是绝对的死亡,可绝对的死亡如今也消亡了,这之后又正蕴藏着怎样的秩序甚至是世界?我说不清楚,也许,他还并非与我诀别。

    想想看吧,生存与毁灭,或许从始至终都只具有同一种意义——被一个又一个的世界接纳。诚如他的生存与毁灭,已经足够复杂而精彩。可无论是感性还是理智,本能抑或意识,由他自己操纵的人生(任何人都永远可以这么自以为是且不容反驳且骄傲地这样说)终究是与世界的存在密不可分。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甚至是更远的过去以及更远的将来,他与世界之间的关系从未曾改变过。就好比,纵使是渺小甚至卑微的角色,也能轻而易举地在已经浩瀚了亿万年的宇宙中,留下同样微不足道的印记。这便是世界最后的柔情。

    的确有人能够改变整个旧世界的未来,多么伟大!但换个角度,人人都有自己的舞台,都有自己的世界,他们都能在一定的世界内,留下令人深刻的印象,而在另一些世界中却无足轻重。这与世界的大小无关,仅仅是因为他们互不相识而已。也许,对于任何一个世界而言,其运作归根结底都是同样的虚无,时间其实也并无意义。但幸好,人人又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这样便足以使得自己的一生意义非凡。

    想想还真是有趣。在时间的洪流面前,过去、现在、未来,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但同时,一切(任何一个渺小的结点)也都变得至关重要、无可替代。说回生存以及毁灭,二者之间,也不过只隔着一道痛楚的痉挛而已。又何必将其与任何一个世界挂钩?尽管存在的状态发生了改变,但被世界接纳的本质都永远不会再更改。即便是自己,拒绝也不过是更大的接纳的一部分。任谁都逃不过这样的定则。

    我的意思是,反正生命这种东西,并不需要来自每一个世界的肯定,也并非依靠活着这种状态而确信。人人都明白,死亡是活着的终点,是他这个人存在于世间的终点。但这是否就等同于死亡也是他生命的终点呢?或许,生命并非一种状态,而是一类矛盾的统称与调和——生命并不只有活着,生命也包含了死亡。

    所以,在那瞬间的贯穿,不过是生与死互相拥抱。二者融为一体,他的生命也因此变得完整了。像他那样只要存在就会发光的人,那种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明了的与不明了的相互证明,实在的与不实在的相互融合。独属于生命自己的最后的交融。他的肉体与思想依旧完好地保存着,尽数融入了死亡,却既没有受伤,也没有改变。因为他不再需要以本人的存在来比喻自己的生命,以强化别人脑海中自己生命的印象。从此以后,他就是他的生命本身。保持了一切与之相关的状态的存在。真正的『神明』。

    所以,对他来说,『死』——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吧?

    这样想的话,倒也不必过于忧伤。况且,我们都有近乎无穷无尽的寿命,相逢的机会大概还多的是。若是急于一时,反倒会平添误入歧途的风险。虽不至于得不偿失,却实在是没必要的麻烦。这几个月之后,想必谁也不会喜欢处理麻烦事。即便是你也会为之头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