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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面上也有士兵正在往栏杆的扶手上刷油。要不是桥上现在通行的人很多的话,他们恐怕已经要在桥面上开始刷油了。

    ——这架势很明了,看来一旦情况紧急,他们随时都可以放火烧桥了。

    宽阔的桥面上黑压压的都是从墨南省逃出来的难民和败逃的士兵,密密麻麻,远远地向大桥的南面望去,一眼竟望不到尽头。

    一伙军人正在桥头虎视眈眈地严阵以待,看到逃兵和精壮的汉子就不由分说地围上去,扣押下来推去当兵,这在当地叫做抓壮丁。

    一些被抓壮丁的汉子还有家属,她们哭爹喊娘地想把自己的兄弟、丈夫或儿子救回来,但往往被当兵的连推带搡地就赶到一边儿去了,完全无能为力。

    齐元直不由得叹息道:“看来,我们在墨阳城可能根本就没有退路了。”

    他带着自己的官印,找到驻防这一带的部队的指挥官,向他弄了些食物并休息了一下,然后换乘了几匹马来。

    在一小队凶悍士兵的喝骂踢打的帮助和开路下,他们逆着汹涌的逃难人流,艰难地在大桥上往南边硬挤过去,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通过了这座大桥。

    一行人差不多是在晚饭的时候才赶到了墨阳城。

    墨阳城已经跟他们离开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城里一片狼藉,各条街道上都有逃难的人流。原先还算整洁的街道市容,现在已经满地都是垃圾和丢弃的杂物。所到之处都是人心惶惶,许多户人家都在收拾家中的细软,准备加入到向北逃难的队伍当中去。

    齐元直等一行人赶到墨阳太守的官邸,见到下人们和亲兵们也开始乱了起来。有几个下人和亲兵正在挑了行李担子,准备出了大门就跑路。

    没等齐元直和江小龙发话,亲兵队长吴浩雄就大吼一声:“谁他妈的要走的,老子不介意现在就把他砍成八块,剁了喂狗!”

    他这如雷一般的一声吼,一下子就把场面给镇住了。那些想跑的下人和亲兵们全都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又挑着担子往官邸的大门里面跑。

    一行人不再说话,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打着马,从大门鱼贯而入。

    他们威风凛凛,态度从容而威严,那些慌乱的下人和亲兵们急忙七手八脚地开始各负其责,收拾起府内的满地杂物来。

    江小龙和齐元直下了马后,直接去了石屏风后面的大堂,屁股还没坐稳,就看见总管李洛新神色匆匆地赶来,对齐元直下跪请安道:“小人无能,管教不力,请大人责罚。”

    齐元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你无能?我看,如果我晚回来一天半天的话,只怕你也跑得无影无踪了吧?”

    “小人不敢。”李洛新伏地说道:“小人一家自小受到大人的恩惠照顾,纵死难以报答,绝不会擅自逃离的。”

    “只是如今库尔斯特拉贼寇兵临城下,人心惶惶,个个都想逃跑。小人管了这个管不了那个,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大人回来了就好了,必能稳定人心……”

    齐元直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劈头问道:“如今城内还有多少守军?府内还有多少亲兵?”

    李洛新答道:“城内守军的具体情况小的并不清楚,只是府内原有的三百多名亲兵,如今只剩下大概一百一、二十名了。”

    “才跑了二百多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江小龙不无嘲讽地插嘴说道。

    “城主自小到大,故土之情,府中的亲兵当是最为忠心的。如今就连亲兵都跑了一大半了。那么城里的城防守军,我看就更是惨不忍睹了,连问都不需要问了。”

    江小龙不管不顾地发了一通牢骚,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大堂左侧上首的椅子上,将下人送给太守齐元直的茶水半路打劫,直接端了过来,“滋溜滋溜”地喝得旁若无人般的爽快。

    那些没见过江小龙的人都目瞪口呆,不知哪里来的一个顽皮的孩子,竟然如此的不懂事,如此的大大咧咧,如此的喧宾夺主,竟有几名下人准备呵斥、打骂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起来。

    齐元直倒是完全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叫过他的亲兵队长吴浩雄来,吩咐道:“你去!两个任务:一是要查清城里究竟还留下多少城防的部队;第二,给我止住败逃的现象,贪生怕死的,给我杀。我不介意多砍几个逃兵的脑袋。反正留着也是没用的。”

    齐元直虽说一直是文弱秀才,但是这个时候也是急红了眼了,竟然也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他下完命令以后,回头看了江小龙一眼,却发现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似乎眼前所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似的。

    吴浩雄倒是毫不慌张,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样子。

    他回到院子里叫了几个亲兵,就亲自手提着刀,跨上马冲出了大院。

    直到吴浩雄冲出大院几分钟之后,江小龙才转过头来对齐元直说道:“我饿了,叫他们整些吃的来吧。再搞点酒。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连觉都没睡过。”

    齐元直被他的镇定态度所震慑,心想:“是啊,局势都这个样子了,急有啥用?还不如先吃饱喝足了再说吧。大不了,做个饱死鬼罢了。”

    他于是吩咐下去。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刻,厨房里也是一团糟。下人们一阵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才胡乱拼凑了十几样五花八门的冷热菜肴,将地窖里还没被洗劫的藏酒一起端了上来。

    江小龙和齐元直两个人便正儿八经地坐好了,开始享受着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情享受的酒菜。大约吃到午夜时分,就听得马蹄声有气无力地进了院子。

    吴浩雄有些疲惫地下了马,手中的大刀还滴着血。几个亲兵和他一样,浑身都是血污的样子。其中还跟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浑身铠甲,手中提着一把大砍刀,神情冷漠高傲肃然之中,却又带着点书卷之气的样子。

    吴浩雄走到近前,双手一禀,弯腰行礼报告道:“回太守,城内目前守军大约还有五千多人——包括常备军的残留人马。其余皆已逃亡,属下斩杀了数十名企图逃跑的家伙。现已关闭城门,应该已经止住了大规模逃跑的现象。”

    他指着身后那个浑身铠甲的人说道:“这位是帝国常备军驻墨阳统领——多伦富德。”

    多伦富德于是上前几步,对齐元直行礼道:“大人恕罪,如今敌军大兵压境,人心涣散,卑职约束不力。常备军目前为止还有三千多死士驻留在城中。如今愿追随大人左右,宁愿战死,不做逃兵,其余的人均已开了小差。”

    齐元直还没有回话,江小龙倒是慢悠悠地端着酒杯说道:“库尔斯特拉大军兵临城下,如此高压态势,你们原先朝廷常备军五千兵马,如今还能留下三千多人。到底是正规军,可以了!算是比较不错的了。难得!难得!让人意想不到。”

    江小龙年纪幼小,说话还是一副小孩子的声音,但是腔调却严重不符。如此带着讥讽腔调的老气横秋的评论,更实在是让人感到意外。多伦富德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齐元直无话可说。他可以理解那些逃跑了的官兵。如今形势危急,能够留下来的,的确属于难能可贵。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安抚道:“多伦统领辛苦,坐下来一起喝两杯吧。”

    只是江小龙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么回事。这是一帮不怕死的有血性的军人,完全可以作为倚靠而重用的。

    战争年代,虽然可能局势非常糟糕,但是从来就不缺乏那些不服气的、有血性的男儿。即使军队在战场上一输再输。

    他想起前世的南-京保卫战来,当时国家的军队也是自开战以来连吃败仗。

    但是当敌国的军队大兵压境,无数守城的军人争先恐后地逃跑的时候,依然有一批极其勇敢的军人,坚定地留在了城里,想尽办法抗击侵略者——尽管他们当中的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的行为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他们依然义无反顾,不肯撤离。

    当时的这批人已经没有了领导和组织,属于散兵游勇。最后也基本没有什么人能活的下来。

    但是他们的精神却令后人们肃然起敬。

    你想想,数十万大军撤离了那座空城,所有的将官都在争相逃命,没有任何人命令他们留下来。但是这些人依然义无反顾地做着最后的顽抗,这是我们民族的血性和不屈啊!

    如果当时能有人能收拢这些铁血战士的话,相信在将来的战场上,这些人必定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了。但是很可惜,这些人最终并没有发挥出什么作用来,就全部为国捐躯了。

    他们的行为反倒给了侵略者一些借口,制造了那起大屠杀——当然,即使没有这些抵抗的行为,那场屠杀也是免不了的。因为侵略者战前夸下了海口,却始终没能让我国人屈服。他们必定会处心积虑制造这样的血腥残暴事件,企图以之震慑抵抗者的决心。

    听见齐元直的话,多伦富德有些歉意地抱拳说道:“前几天大人没有回来,此墨阳城是战是弃,一直没有定论。卑职也是有些彷徨。如今大人回来了,也总该有个决定了,我们也算是有个主心骨了。”

    “卑职现下没有时间喝酒,需要马上去巡防城中,确保不再有逃兵弃城而出。告辞!”

    齐元直回头看看江小龙,发现他没有什么表示,仍然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吃菜,想了想,顿时心中一惊,马上暗骂自己糊涂。

    他心想:“这是自己这个太守分内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依靠这小孩子来做什么了。他喝酒是因为他不是太守,你怎么竟然也坐在这里喝酒?”

    本来,他作为这座城的城主,一回来就该当亲自到城里四下察看的。只是一进了城之后,看到城里这慌乱的局势,他顿时心中一凉,当时一下子就没了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