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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浔经济繁荣,民风开化比大胤早。

    这年是常宁二十五年。

    事实证明,忙碌,会使人忘记负面情绪。

    后宫七人组,当真开起了自己的店,选址在奉宁城中心街道,出了皇宫向前行十里就能看到,地段极佳,赁下它也不便宜。

    但贺晚宜那个小富婆,不差钱。况且她们这店新颖,客流量大,往来的达官贵人多,出手阔绰,不愁盈利。

    一楼进门就是接待柜台,贺晚宜一开始是自己亲手盘账,后来流水太大太多,不得已请了个账房先生。

    甭管谁欠一文钱,她势必追杀三千年。因而全奉宁城都知道,天下第一楼的老板,财迷心窍。

    西面是江盏湄的撸猫圣地,请了歌姬弹琴唱曲儿,立体音效环绕。她以前爱蹦迪释放压力,经常夜店857,早八晚五一周七次。

    东面是徐知理的说书厅,惊堂木一拍,便听她情绪饱满,绘声绘色:“接上回道,说时迟那时快,只见……”

    她是千里眼顺风耳八卦好手,正直不阿女性大使,擅长吃瓜破案,喜欢说书并借此向百姓宣传正确观念。

    二楼是食肆,闻人姝和左思思深耕于此,因手艺高超,加上采用限量版饥饿营销方式运作,许多客人慕名而来,络绎不绝。

    三楼是酒坊,另有私密性极强的包厢,可供贵客谈事。唐浮白那酒鬼,恨不得睡酒缸里。每每酒醉,就喜借别人的诗词卖弄文采。

    “便饮东风齐揽月,春不许,再回头。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杨柳不语花不误,秋风转,别停留。举杯同消万古愁,颂诗歌,舞潇游。”

    而虞皎皎,大胤带来的美男她腻歪了,南浔本土的她嫌太阴柔看不上眼,不知怎的竟被一无名道士吸引,为他日日跑到隔壁城池新建白玉京神寺。

    -

    骨城。

    宋阳学府,朗朗读书声。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

    “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容岑江允并肩而行,自侧门而入,轻车熟路进了夫子寝舍。

    青砖白瓦的房,数到第五间,两人停下脚步,立于门前,指骨轻扣。

    很快屋中响起车轮声,自远而近,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孟青灼第一眼只看到容岑,不吝啬地冲她笑笑,待门完全打开看到她身旁的那人,瞬间收敛了所有善意。

    面色不愉,“进来吧。”

    “怎么突然变脸了?”容岑拉着江允一块进到院中,和他小小声咬耳朵,“你们男人每个月也有……那种吗?”

    几年前,孟青灼突然向她投诚,与她里应外合破了陆氏阴谋。

    同为暗子的还有顾屹舟,但这两人选择不同。容祝登基,顾屹舟留下辅佐。而孟青灼,执意跟随她来南浔,他知道她的抱负,愿俯首称臣。

    孟青灼在宋阳学府聘任夫子,教四书五经,传道授业解惑。他见识极广,尤擅权术,容岑经常来请教他。

    数月来,孟青灼确实悉心教导她许多看透人性的技巧与为君之道。

    日渐熟悉后,发现他并非之前感觉到的那么恐怖,恰恰相反,他其实是个很奇怪矛盾的人,令人生起探索欲。

    孟青灼的身体其实不差,他才能出众,名声在外,装病是为降低威胁与存在感。他的腿也没瘫废,只是懒怠不愿走路。

    问起他为何来南浔,对方缓缓回忆往事。

    数年前,孟青灼登上家主之位,成为孟家暗中的掌权者,在族中风头无两,族里仍有不服气的兄弟姐妹,但那又如何?家主是他,孟家话事人是他。族弟明里挑衅暗地毒杀,皆无果。

    那两年家族命道不好,他们开始谣传新任家主天煞孤星八字克族。可笑,对付不了便开始歪理邪说胡搅蛮缠了。他若在意这些旁言,早在闯出炼狱听到那句怪胎污骂的子夜就不堪其辱自戕而死了。

    讲述时,孟青灼俨然一副“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上赶着想当家主,太垃圾了,让给他们抢都没能力上位”的藐视众生的神色。

    甚至直言不讳:“笑死,总觉得我占着他们的位置了,真以为家主那么好当呢?死了那么多人,还总有傻子想爬到那个位置上,前赴后继的赴死还真当自己是英雄了,不过一群怕死又贪心不足的玩意儿罢了。”

    他自己道出多年秘密,却告诫容岑:永远不要暴露自己的秘密,也永远不要畏惧,大不了鱼死网破。不要交浅言深,内心就不会有恐惧。

    孟青灼教她,做人要有菩萨心肠,也要有屠夫手段。向过分极品的人妥协,本身就是助纣为虐。行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法不明则不治,令不行则不严。屠刀悬于空,令其自乱阵脚;若落下,对方会团结一致对外。

    提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不屑,冷笑:“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他读书近二十载,却看不上读书人,不为别的,只觉虚伪至极。

    容岑不认同:“只要我还一直读书,我就能够理解自己的痛苦,与自己的无知、狭隘、偏见和阴暗见招拆招。很多人说和自己握手言和,我不要做这样的人,我要拿石头打磨我这块石头。读书痛苦,但我爱从痛苦荒芜里生出的喜悦。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在一生中,这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一件事。”

    “只要我还读书,我就能理解我的不甘,与我的喑哑,胆怯,自卑和渺小平凡较量。我要我热烈,我要我勇敢,我要我走更远的路读很多的书,热烈美好的活着。不断的修正和完善自己,直到完全接纳并悦纳自己。感谢坚韧的自己,而不是感谢苦难,苦难本身不值得歌颂。”

    “我会直视自己的欲望和阴暗,人无法正视自己,就无法正视它人。必须了解更广阔的世界,才能得到平衡,才能知道这对你来讲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我觉得这是拯救内心的一个重要的方法。”

    “站在山顶上不是为了让大家看到我而是让我看到世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你说得对。”孟青灼从不否认她,转而道:“君子惜名,小人爱身,人人都有缺点,对症下药,无往不利。君子嘛,君子可欺之以方。”

    容岑每旬都来宋阳学府找他,每月三次,总有一次会带江允。不带不行,他吃醋,小气的不行。那厮甚至恨不得化身她的观音吊坠,每次都跟来。

    于是她就发现,孟青灼每月都会有一次心情不好。她没往别处想,毕竟江允吃醋他也只当玩笑话。

    近期孟青灼没再教她什么,而是开启各类辩论。

    譬如今日——

    他说:“世道险恶,但求问心无愧。”

    这是避世理论,倡导无为。

    容岑拧眉略作思考,道:“可世道有愧于你,你又怎会甘心?你承认不甘心但你愿意放下。可有人愿意有人无奈,糊涂世道中庸人。没有锦衣玉食做不到知世故而不世故,富贵迷人眼罢了,见了光明还能做井底之蛙吗?生活一般,怎么能心静如水呢?谁不想干干净净活着,谁不想高风亮节,可谁又能真正做到?家庭一般怎么能出淤泥而不染呢?世界就像大染缸,没有谁没有势力就能逃过的。”

    她是出世,且有为而治。

    孟青灼:“你要做的很难很难,他们可能意识到是错的,但那些人一直以来的思想与习惯,早就根深蒂固了,下意识的反应和行为已经赶不上意识觉醒的脚步了。”

    “那就广开学堂扫盲,百姓全都给我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容岑手一扬,衣袖翻飞,茅塞顿开。

    南浔民风开化,所以她一直没施行变革,慢慢才发现,所谓的开化只不过是经济繁荣的假象,他们思想还是迂腐的。需要有人引导,才能推陈出新,革故鼎新。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可以做英雄,但不要牺牲。”

    孟青灼的叮嘱被她甩在身后,容岑甚至没来得及拉江允,自己飞奔而出。

    学府外英姿飒爽的白衣女子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寝舍独留江允孟青灼二人。

    江允收拢折扇,眼神凉如十年寒冰:“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

    孟青灼却笑:“我永远都站不到她身侧,可我也永远都站在她身侧。”

    “她有没有选择我,都没有关系,历史会替她选择我。”

    “自古君臣之情都是最为人称道的。能与她共载史书,千古流芳,后世传唱,永垂不朽,区区生同衾死同椁,又有何羡?”

    -

    容岑回到宫中,婢女们请安问储后后,她才想起江允被落在宋阳学府。

    看着床头摆件,她莫名想起新婚夜。

    大典结束后,她无意听到江允同皇后的对话。皇后问他选的是否真心所爱,如果只是为了气陛下,那不值当。

    江允回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