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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笙与蒋筝搀着面色惨淡的包子一路奔逃,身后追兵寥寥无几,很快便被三人甩掉,这般的轻易,让蒋筝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压抑这份不安,只得沉默地扶着包子在一旁坐下。

    包子趁这短暂的喘息时间,手脚麻利地为那穿透肩头的伤口做着简单的止血处理,却听丧钟声忽然响起,自他们刚刚逃离的加喀伦宫处传来,一声又一声,沉闷无比,听得他脸色煞白。

    长笙眉头一皱,望着包子欲言又止,最后只见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句:“我不会再拖累大家了。”

    救艾琳本就是他的一己私欲,他明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走入魔族的圈套,却依旧义无反顾,这本身就是错的。长笙与蒋筝大可以丢下他转身离去,他只是两人在塔兰顺手捡的小跟班,身份低微,随手可抛,她们却都选择了留下与他共同进退……

    莫格在他眼前亲手杀了艾琳,阻碍了魔族,同时也掐灭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冲动。

    他心头万千思绪乱成一团,理不清此时此刻自己真正的想法,却也明白一件事,人要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可一路走来,他始终没能强大。

    正因如此,他沦为了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更因如此,在莫格用最为残忍直接的方式保护他时,他连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这样的他,今后能做到的,只有不拖累。

    “走吧,盲在等我们。”蒋筝说着,抬头望向远方,不忍再对上矮人少年倔强逞强的目光。

    时隔一月,三人拖着伤疲之身再次见到盲,甚至来不及打个招呼,便被一个传送阵带离了斯达塔尔。

    以一人之力催动的小型传送阵所能传送的距离并不会太远,阵法光圈褪去后,四人落脚在斯达塔尔半山腰的一个无人山洞中。

    蒋筝盯着拉基犹豫了许久,终是将莫格的留信与长笙身上的黑焰之石都交到了他的手中。

    拉基接过后将其认真收好,上前为包子与蒋筝处理了一下各自的伤势,而后便在火边打起了瞌睡,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偶然来此故地重游了一番。

    矮人的呼噜声很大,洞外寂静无人,天色将明,呈月白。

    包子愣愣望着,目光游离,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

    盲看不见大家的表情,却能清晰感受到这份沉默下的凝重。加喀伦宫敲响的丧钟,没能一同离开的莫格,这个夜晚发生了什么,她不想问,长笙和蒋筝也不多说,大家对此心照不宣,不去提及。

    “他不会把我们卖给罗恩那老头吧?”蒋筝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盲与长笙小声嘀咕。

    “相信他。”盲的语气很坚定,倒不是因为她对拉基有多信任,只是因为她们此时此刻并没有别的选择。

    蒋筝苦笑,想来也是,没有别的选择。

    求援的信件应在几天前便到达塔兰,她们三人与包子皆不是精通法术之人,只知莫格曾说过,哪怕是拉基这种天才法师,想要单方面开启远程传送法阵,也是几乎没可能的。传送阵的另一端,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接应人,放眼整个埃尔和大陆,有这能力的人都寥寥无几。

    黑焰之石的存在,让这一切有了可能,它所能提供的帮助,就是最大程度降低对接应者能力的要求。只要长笙的二哥塔斐勒殿下能收到那封信,并暗中寻些稍有能力之人在约好的时间地点进行接应,她们就能顺利离开埃格特,逃离矮人与魔族的追捕。

    “信应该有寄到吧。”长笙喃喃问道。

    “嗯,应该。”盲轻声回应。

    “那就好……”长笙说着,小心不碰着伤口,侧身靠着一旁石壁,合眼沉沉睡去。

    盲起身走至包子身旁坐下,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我小时候,听过很多英雄的故事。”包子说着,垂下眼睫:“可我在每一个想要保护的人面前,都不是一个英雄。”

    “你踏上了一条平凡人不会走的路,也早有勇气为此牺牲一切,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只有英雄才会做的。我们幼时听过的故事,多只歌颂了英雄的伟大,却少有人记得他们为此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

    包子眼眶几分湿润:“是么?”

    “我追随流砂祭司多年,旁人只知她守护沃多精灵一族两千年,却不知她心中也曾有那么一人,想要守护,却无力守护。”盲说着,双手抱住了双膝,淡淡道:“这样的牺牲,在英雄的一生中,并不会少。”

    “什么……都可以牺牲吗?”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天平,哪边轻哪边重,只有自己最清楚。”

    包子一时无言,沉默数秒后,忍不住问道:“在你心中,什么比较重?”

    “阻止黑龙复生,关乎千千万万族人性命,自是重过一切。”盲说着,无神的双眼似看见了远方的希望,嘴角微微上扬,坚定道:“包子,你记住,我们虽是伙伴,但在必要时刻,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你们。如果有一天,我也拥有了牺牲的价值,也希望你们能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我。”

    “是么……”

    “莫格前辈选择牺牲自己时,也一定是这样想的。我们既然活了下来,就要连带着他的那份期望,继续走下去。”盲说着,摸索着找到了包子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道:“振作起来!”

    包子伸手按住肩头隐隐作痛的伤口,告诉自己:不管怎样,都必须先振作起来。

    ***

    深秋已过,冬日的冰寒来得太突然,越发凛冽的冷风像逝去之人不甘的哀怨,阵阵撕扯着每个人单薄的身体。

    在离开斯达塔尔三四天后,长笙一行人才迟迟得知弗洛斯特在他们逃脱加喀伦宫的那个夜晚已逝的消息。

    原来那夜的丧钟,并不只为艾琳一人敲响,至此,埃格特易主,新王是弗洛斯特的长子,魔族从小教育而出的又一个全新傀儡。

    新王继位后,自是顺水推舟,直将弗洛斯特与艾琳的死全推到了他们身上,拉基也成了同犯,背上了恩将仇报、串谋外人、意图篡位的罪名。埃格特就这样对长笙一行人发布了全国通缉令,并封锁边境,严查所有进出入人口的身份。

    对此,蒋筝表示自己真想不明白,那个早就沦为魔族傀儡的王怎会死于魔族之手。拉基听了,只道:“艾琳……是弗洛斯特心中不能触及的底线。”语气中透露着疲惫与无奈。

    盲为了说服他花了不少功夫,他本也是半信半疑,直到在斯达塔尔附近准备接应传送阵时,真正确切感应到魔气的存在,确认埃格特王室早已被魔族控制后,他彻底相信了盲所说的一切。

    他与弗洛斯特爱上同一个女人本就是一件过去了太久的事,虽曾不能原谅与他称兄道弟的人抢走他心爱之人,也曾无法接受她最终做出的那份抉择,更曾因为远方传来关于“国王与王后”种种消息痛苦不堪,但心底的那些不甘都早被时间风干,若还剩下点什么,大概就是物是人非后,唯独不愿事事皆休的那份坚持了吧。

    当年听闻她的死讯,如今听闻弗洛斯特与那个孩子终一起随她而去,当年早早便被排除在外,对一切毫不知情的他,终于借由旁人之口,理清了曾经一切发生的缘由,甚至还成了唯一的存活者,多么令人哭笑不得。

    只是如今的他,虽是心有悸动,却早已不屑倾诉,只是在心中暗暗立下了誓言——此生必与魔族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