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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夏之后三伏末,恰逢立秋。有俗语说伏包秋,凉悠悠,秋包伏,热得哭。虽然不是每次伏包秋都应验这句话,今天却的确是从凌晨开始就凉了下来。

    来不散去的热气半夜里结在草叶上结成了霜,直到十点之后才渐渐的重新变回水汽。好在凉是凉下来,却还没到冷的程度,把之前的短袖换成长袖,也不是不能忍。否则气势满满上文家寻仇的一行人边说话边打喷嚏,什么气势道理理直气壮都被一股脑儿的全和着唾沫星子喷在了空气中。

    昨天被楚医生几句话惊得从昏迷中挣扎醒来的文家老太爷休整了一整个晚上,决定不躲了。清晨早饭之后面色红润的坐在他住的独栋小楼第二层小会客厅的主座上,大儿子文昱坐在左边下手,右边空着,文萃脸上涂抹了不知道多厚的粉,连原本的肤色都看不出来,不过板着脸远看倒还精致,坐在文昱下面。

    季朗是实打实的外人,带着张旺财由人领着在文家乱逛。接到赵肃电话他赶来,一是给赵肃面子更是还当初的救命人情,现在不走,则是看文家摇摇欲坠,想要在文家身上踩一脚把季家彻底拉出来,换身白衣服。

    叶外公则与文肖对面而坐,下面座位没什么排不排位的,几个舅舅怎么舒服怎么坐,叶承安被二舅舅抱在怀里,脸被二舅舅搓来揉去,赵肃依旧被故意隔开,和受伤的老爷子以及见了主人却没什么表示的野玫瑰坐在叶外公斜后的位置。徐老爷子自从叶家接到叶承安和赵肃之后就没多作言语,除了对赵肃每天练功一点不肯放松之外,看向叶承安和赵肃两个人的眼神也比其他时候稍稍柔软之外,丝毫根底都没露。老爷子这般高人作态,身为徒弟的赵肃自然不能拆台,叶承安被悄悄问到的时候也只能装傻笑。这么看上去,老爷子如果放下始终和野玫瑰的尾巴纠缠不休的手,确实是高得不能再高的高人。

    二楼有八扇大窗户,全部打开之后天光大亮,风直接穿堂而过,因为周围有树挡着,虽然是穿堂风,却是温温和和跟江南淑女似的,之能带动文萃垂在两侧的几丝头发微微飘动。因为降了温,沁凉怡人。

    不过气氛却非常滞重。

    “老宋,好多年没看见你了,我们都老了。”文肖感慨无限地开口,中气十足。

    老一辈人说话,小辈没插嘴的。文肖开口自然是叶外公接着。

    和文肖年纪差不多大的叶外公嘿嘿一笑,说道:“这不是你快要死了还不安生,我还来帮你快走一步嘛!”诛心言语被他说得跟玩笑话一样。

    文肖还记得,十五年前对面坐着的这个经年老友也说了句类似的话。那时候他说喝杯断尽友情的茶,以后再见面,肯定是带着红绸敲锣打鼓来看他的丧宴。他喝了茶,被病痛折磨四年有余。当初觉得再见也不会有底气不足,等十五年之后再见,才知道眼前这人不讲情理起来,不管有没有底气,对着他都会变成没理没底气。没什么原因,只因为这个家伙不讲理得太有底气,有底气得连他都要这么认为。

    “我孙子手已经没了。”文肖说道,语气不惊不怒,平平淡淡的在叙述这件事情。

    徐老爷子抬眼看了下,放下野玫瑰的尾巴,把狗头勾过来搭又开始抓下颈的毛。叶外公眨眨眼,“我知道啊,才断了一条,不还有一条嘛!都是男人,那只手撸不是一样的?”话出口,变成老流氓的叶外公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哎呀一声,冲文萃道歉,“侄女儿还在呢,你看宋叔叔都说些什么胡话,你当没听到啊!”

    叶承安翻白眼,大伯娘好歹是嫁人生了孩子的,他和赵肃两个还是未成年呢!以前一直听外婆骂外公是个不正经的老流氓,他顶多看出了不正经不靠谱,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不正经的一面。

    “我孙子从小是我养在身边的,没人说他一句重话。小时候被我打过一次,那次是真的狠狠下手揍的,谁都不让求情。当然了,也没人来给他求情。他爹在外面不知道给我养了多少便宜孙子孙女出来,也不在乎家里这么一个,他姑姑向来嫌我偏心,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出门了。那孩子也是倔,他当时只要说声错了我就停了,结果非得和我硬抗。背上没找出来一点好地方,听医生检查说差点连骨头都被我打断了,还受了不轻的内伤。结果你猜怎么着的?”文肖喝口茶,看着叶外公问道。

    叶外公伸手拍掉大儿子端起来准备喝的茶,笑骂道:“你爹我当年就是这么给文肖下药的,你还敢喝!蠢死你算了。”说完才看文肖,“之后怎么的?打成虫了还是打成材了?”跟几十年前在茶楼听说书似的,满脸兴致似乎说得好还要给赏钱。

    文肖眉头微微皱了皱,顿了下才继续说道:“他背上连沾衣服都疼,却天天过来继续听我给他讲些不知道对不对的枯燥道理。在外面丁点都看不出来他被我打得那么厉害,等他好了,去给我拿孝顺子的还有后面给他看病上药的,都被辞退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好工作只能下力挣点辛苦钱。”

    “老宋,你说这是不是枭雄胚子?”

    “胚子倒是,是个坏胚子。”叶外公啐了一口,“难怪我师父当年就说你文家气运不长久,你以为这是什么时候?还枭雄胚子,好好一孩子活生生给你折腾成变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