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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在地底下何其深的地方,就在那夜叉门的后头,驼背坡脚的矮胖茶客提着长凳拦在中央。站他对面的,身穿一件玄色氅衣,细腻绵白的貂绒微微舞动,一根烫金六股锡杖正直拄着,一张素白面甲遮住了面貌。

    那驼背客上下打量,接着摇着头、抖着肩膀说道:“接下来可是凶险得很,你长得高些可不顶用,要是手上功夫不够,那可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释鸿生右手握着锡杖,只是用左手单臂作个合十礼,两脚微微往下压压,一句话也没说。

    见人家都懒得回话,那驼背客便是自讨了没趣,他自己倒是不觉着什么,只是将那长凳子随手一撂,抱拳请礼:“咱搁着这的日子久了,也不知外头是甚么光景,只是擅长拳脚功夫,咱们今天便比比拳脚,试试身手。”

    释鸿生听罢,只是默默点点头,将手中那杆锡杖往地上用力一杵,砸出个好大豁坑,正当好让那杆锡杖稳稳当当得立在了那地上。

    那驼背客眼睛不自觉得眯了下,刚刚这手算不得什么高深功夫,却是实实在在的气力,能有这么一股子劲儿的,只怕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这位兄弟倒是有一把子力气,”那人挺一挺胸膛,好像便用去了全身的气力,喘一口气,一双手赫然化作了灰黑色,一层陈皮老茧绷得皲裂开来,新皮包裹着血肉,让那皲裂后的裂隙间显现出隐隐透露出血色:“单凭这手可不是多么牢靠。”

    驼背客猛地吐出一口气,连带着那宽大的氅衣包裹之下的身躯都瘪了几分,那皲裂的右手紧接着探过去,好似一条择人而噬的迅猛巨蟒。

    那只手是那般凶狠,以至于按在释鸿生胸膛上的时候已经带起了汹涌的掌风。既不是拍亦不是打,那皲裂的灰黑手掌只是平静得按在那个隐匿于大氅之下的身体上,就这么轻飘飘的,好像刚刚那凶险的一幕并不存在似得。

    驼背客的笑容凝固了!

    因为那一掌,那本应该将眼前对手击退的一掌打空了。

    “你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脑袋、四肢、身躯……

    那驼背客一面惊愕地叫着,一面却是临危不惧得抽身而退,刚刚那一掌所隐匿的味道让他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是,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一记好似金铁一般的手刀拦在了后退的要门,驼背客猛地抬头,那身着玄色氅衣的释鸿生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的上方,那记手刀便是垂下来的索命客!

    对掌,冲拳!

    既然退无可退,便只能迎头而上。电光火石之间,那双皲裂的手便印在了释鸿生另一只手的拳锋之上,驼背客闷哼一声,借助着这次对拳接掌的反推力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约莫有三十步远的地方。

    驼背客悄悄撇一眼右手,刚刚对掌的力道出奇的大,而首当其冲的右臂已经麻得发颤了,更甚者这右手掌心处被那拳锋勾出一道豁口,鲜血淋漓。

    这个人什么来头,刚刚的攻势尽是金戈之气,如何能有那般奇效?

    “先辈这掌法酷似江湖上铁砂掌的招数,再看您这形如蛇鳞、动若迅蟒的架势,”

    释鸿生双手合十,站立行礼:“倒与当年清溪郡里的义盗,灰鳞手李井颇有几分相似。”

    驼背客沉吟半响,也不知是听得还是听不得。释鸿生倒也不恼,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两个人一时间竟然就在这不声不响的站着了。

    许是看两人站着累了,那边茶摊上一位客人饮尽茶水,将那空荡荡的大口碗朝着他俩轻轻一掷,不过几步远,这碗便摔得细碎。

    人,动了!

    乌芒灼影好似长蛇探首,金戈之气宛如雄狮扑菟!

    两双手来回交错,却好似四柄锋锐短刃猛烈碰撞一般,驼背客接连变招,江湖上颇为常见的数种功夫在他手里好似变了模样。

    通背拳、太祖长拳、铁砂掌、莽牛劲、碎石掌……

    一招一式皆是江湖上花个几两银子就能学得的基础武学,本无多少深奥之处,但在这人手中却是变着花儿的使出了好些花样,招式之间运转圆滑纤细,竟然找不出半点生涩,想来也是精修此道多年方得其功。

    “你这一双手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驼背客第一回朝释鸿生开口说话,比起刚刚的声音,现在显得苍老而沙哑,但是,却更真实:“算一算年岁他也年过古稀了,倒是不知还活着没有。”

    释鸿生觉得他许是认得自己师傅,但没有回话吱声,禅宗金刚手是大乘佛教的不传之密,如此好认的功夫,整个清溪郡便唯有罗相寺才有臧传留存。

    想来是某个行走江湖、红尘历练的高僧,否则这人何必这般支支吾吾。

    “估计是死了,”那驼背客接着说,好像不是说给旁人听得,或是说他不过是沉浸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里,他本就是跟自己说话:“你这功夫不是他的风格,要真是他的弟子,现如今便不是拄着杆锡杖而是扛着斧头锤子什么的。”

    果然不是师傅旧识,不知是哪家武僧院子里的大和尚,这般粗犷。

    那驼背客欺身而上,一面同释鸿生对拳交掌,斗得平分秋色,另一面嘴里头却是叨唠个不停,那沙哑低沉的声响好似无止无休。

    “我这条腿便是让那人打折的,敷药针灸都治不好,至今都是个瘸腿的。”

    “老子闷在这地底下不知是十年还是二十年,许是更长久的,但终归是做了死人。这地方恶鬼横行,多说一句都会招致祸患,想想也有下半年没能痛痛快快说几句话了。”

    估摸着这地方真就好似地府阴曹,竟让一位颇具武力的汉子连话都不怎么敢说,只是如今二人比武交战之际,这人各种陈年烂谷的事都翻出来说道说道,反倒是引得释鸿生平生了几分烦躁。

    又是一轮交手,局势却是大不相同。

    那人不知何时又从何处掏出一柄短刃,刀光熠熠,险些将释鸿生的一双手给削了去。释鸿生虽说及时变招收手,但照旧免不了在那手上留下到血淋淋的印子。

    “小伙子,你还真就去听我唠闲了,”

    那驼背客摆弄着手中短刃,肿胀皲裂的灰黑大手在此时与那柄短刃衬得鲜明,尤其是那短刃的细柄,应是野猪獠牙打磨作得,牙白透亮煞是好看:“咱们都是地底下埋着的鬼,你还指望着我来这里跟你说故事?”

    释鸿生照旧合十行礼,那被面甲遮掩的面容上头一回显露出悲天悯人的菩萨气象,在抬头,气势已经变得地覆天翻:“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若说前面可称切磋,从这一刻打底,便是活生生的拼杀了。

    没有声音,或是说这声音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听得的,但李井确信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人发出过声音,前所未有的眩晕感侵袭了他的脑袋,就好像用一柄大木头锤子狠狠敲打一般,不会流血却会疼……

    疼到神情恍惚!疼到四肢麻木!

    李井向茶摊看过去,但那双朦胧的眼睛只能看到模糊的景象,那是什么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