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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靖扬不喜欢殷少岩刚才的表情,冷淡讥诮,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看着叫人揪心。于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扯脸,力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

    在对方充满了控诉和委屈的目光下,陈靖扬心情才好了一些。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脸已经被捏红了。

    “你干嘛啊?”殷少岩捂住痛处,差点声泪俱下。

    陈靖扬弯了弯唇角,问道:“在想什么?表情那么吓人。”

    只一句话,就将受害者所有的控诉给堵了回去。

    在想什么怎么可能说出来。

    “你觉得电影怎么样?”殷少岩顾左右而言他。

    对于他的避而不答,陈靖扬并没有感到不快,因为原本也就没指望能够得到回答。

    “非常好,”陈靖扬正视着对方的眼睛说,“真的,相信我。”

    被那双杀人不见血的眼睛注视着,殷少岩心中那些不健全的郁愤突然就变淡了。就像陈靖扬说了好,那便是真好,别人说的都不算一样……

    殷少岩为这个肉麻的想法抖了一抖,避开陈靖扬的目光,拿起可乐掩饰性地喝了几口。

    从业六年,留下的作品不能算多,但也不少,一一截取做成视频放起来也占用了不少时间。

    殷少岩看着台上,茫然低语:“可是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人都已经死了,现在夸得跟个圣人似的,没死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然后被自己话语中所包含的尖刻与怨念吓了一跳。

    殷少岩最耿耿于怀的其实不是媒体那些无中生有的中伤,而是中伤之后的四面楚歌孤立无援。明哲保身可以理解,但一些人的落井下石着实让他大开了眼界。

    不是没有见识过娱乐圈的人情冷漠,但事情临到自己头上,才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寒。

    那段时间回想起来都似乎笼着一层沥青般粘腻的黑色。殷少岩自问不是一个心性坚定的人,同样的事情再多经历个三两次难保不会性情大变恣肆刻薄起来。追名逐利的过程总是内耗巨大,某些坚守,在现实的蚕食之下显得那么脆弱可笑。圈子就像一个封闭的蛊器,生存、吞噬、同化,不外如是。

    陈靖扬注意到殷少岩的情绪,手又痒了起来,欺身上前,左右开弓,将愤世嫉俗全给揉捏成了鬼脸嘟嘟。

    殷少岩难得吐露一下心声,却遭到如此残暴且莫名的蹂躏,忧愁得快要掉头发。

    “你够了啊……”

    “他们只是没来得及。”陈靖扬一本正经地说,顺手拈去了他嘴角的爆米花碎屑。

    “啊?”

    “不是不想出言维护,只是没来得及。”这次略去了主语。

    放映厅的照明灯在影片结束之后就已经开启,却没有足够明亮到能让人看清陈靖扬眼底的情绪。

    这种晦暗的眼神令人心慌。

    对方手掌的温度变得有些灼人,连累得脸颊也发起热来。

    殷少岩从陈靖扬双手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努力忽略掉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

    自己的死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想到区区一个丑闻能导致那样血腥的后果。TK在当时不是没有动作,然而已经被对手抢了先机,舆论一路向着不利的方向发展。彼时辟谣和反击无法取得最好的效果,不论是作为经纪公司的TK,还是有心帮上一把的人——如果有的话——都在等待一个适合的时机。阴差阳错的是在那个时机到来之前,自己就一不小心撞了大运。

    不是想不到这些事实,然而到底意难平。

    殷少岩别过脸,然而一时没忍住,又讲了一句中二台词:

    “来不及是因为都在观望吧。看准风向,然后站队,总归是最安全的。”

    殷少岩觉得自己的受害者情结快赶上《环球时报》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陈靖扬面前就不由自主地抱怨了起来。那些不足为人道的郁愤与不平,那些掩藏在释然背后的介怀,那些阴暗的、甚至有些丑陋的情绪……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种种如此轻易地就冲破了所有歌舞升平的伪装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外,殷少岩甚至都来不及顾忌现在的身份和立场。

    身边的人陷入了沉默,时间长到让殷少岩不安了起来。

    试映会毕竟不是追悼会,完成了缅怀环节,台上换成了一个受邀的知名影评人,开始侃侃而谈观影心得。

    大部分是赞赏,小部分无关痛痒的批评也不会让人下不来台,三七开总是最恰当的比例。

    “想不想听一下我的版本。”陈靖扬结束了沉默,如此说道。

    殷少岩当然不会认为他是打算谈一下另一个版本的观影心得。

    拿起可乐发现已经喝空了,殷少岩只好放下纸杯:“你说吧。”

    “你的前偶像,”陈靖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曾经觉得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

    喝光了可乐是对的。

    不然前座那位男士光洁润泽的头顶此刻肯定已经遭了秧。

    陈靖扬哪怕承认自己是个脑残粉也比他说的事情要现实一点。毕竟粉只涉及个人喜好问题,而“对手”却是一个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