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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衣离开京都时才初见黄叶,到了曲罗城,已是大雪纷飞。西北的寒冷总是来得早些,她紧了紧身上宽大的黑氅,将整个身形包裹在其间,掩饰了高高隆起的腹部,头上戴了一顶渔婆勒子。外面薄纱盖头,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景物,外人却瞧不见她的容颜。

    这一路上均是马车代步,为了不影响身体,走走停停,行得较慢,也许等她找到雪莲山下时,孩子都快出生了。她虽然知道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并且还帮穆想云接过生,但那毕竟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换作自己,总是有些害怕,她的身边如今又没个帮手的人,倘若寻到慕容欣,有她照顾,好过自己一个人手忙脚乱。

    看样子这雪一时之间住不了,顶风沐雪而行,对常人都是辛苦,何况是个孕妇,玄衣打发了车夫,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小客栈,长途跋涉久了,虽说走走停停,中途也曾在风景秀丽的地方歇过那么一段日子,毕竟还是累人,她揉了揉酸胀的腰,打算在曲罗城住下来,修养一段日子,等雪住了再重新雇辆车前行。曲罗城已经看到不少做生意的伊诺族人,这里离雪莲山,已经不是太远。

    玄衣一个人孤身上路,并没有惊动任何人,所有的一切,她的计划,无影给她的东西,包括那枚玉扣,都被她留在了京都,放在了菊笙身旁,只除了玄火令,那是她自家的东西,舍不得留给他人。她不见了,菊笙发现后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通知无影,而他提供的信息对无影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玄衣想,聪明如他,定然不会放过。对玄衣再好,毕竟他不是苑荣,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放下一切陪伴玄衣身边。人生总是有聚有散,虽然苑荣将她的手交到了无影的手心,而他也握住了,但是有些承诺,不是非得兑现,有些行为,也许只是为了安慰。

    离开他,还有一个原因,每日面对着那张和筠一样的脸孔,对于她,是一种折磨。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筠,这一点,她知道,苑荣也知道。与筠的感情,是一见钟情,那份爱轰轰烈烈,记录了她绚丽如火的青春;与苑荣的感情,则是在他的包容与关爱中慢慢积累,经过了患难,更显珍贵。很难说爱谁更多一些,如果筠和苑荣是同时出现,玄衣当然会有抉择,可事实不是,拿两段不同时期的感情去作比较,本来就失了公平,换个角度,如果先遇上的是另一个,结果还会不会一样呢?谁也说不清楚!

    玄衣认为,苑荣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相信不用靠任何人,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慕容欣不也是一个人吗》也许未来,她们两个正好作伴!她希望能生个女儿,像若云一样的漂亮,虽然她不怎么会做针线,但是如果有个漂亮的女儿,她想她会学着女儿做可爱的小衣服,每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给玄风、玄木、玄听三人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提到玄火盟暂时交给左使曲寒柳打理,左右使都是亶国人,玄火盟实质上有大半的势力落入了无影手中,除了暗部的人马,明面上的玄火盟盟主不过是个空架子,她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暗部是玄火盟的底牌,也是玄衣最后的老本,不能轻易泄露在人前,经历了百年的安定,也许暗部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平静的生活,不是万不得已,玄衣不想打破他们的和平。

    客栈虽小,服务却很周到,小儿送了热水上来,看到拿下渔婆勒子的客人竟是个美貌的单身女子,惊了一下。这年头正逢乱世,敢单身行走西道的男人都没几个,何况是女子!他偷偷瞟了一下玄衣宽厚的大氅,暗自揣测着来客的身份,虽说是满面风霜,却难掩她的美丽,这样出色的女子,没准是哪个门派的女弟子,否则哪敢行走江湖。

    玄衣就着铜盆里的水浸了浸脸,周身轻松了不少,她冲小二笑道:“小二哥,一个时辰后你拣两个清淡点的菜送到我屋里来,两菜一汤足矣。”

    小二对着那笑容愣了愣,结结巴巴地应声出去了,他想着快些下去告诉掌柜的,店里来了个绝代佳人。

    玄衣只觉浑身倦意,闩上了门,躺下小憩。

    迷迷糊糊间见到苑荣依旧是那身白衣,站在身前:“玄衣,怎么没盖被褥,这样会着凉的!”

    “大哥,不回来了!”他投身他的怀里,心中欢喜。

    苑荣抬手摸了摸她披散的长发:“你瘦了,他答应过我,我走了,会好好照顾你,怎么还让你这般憔悴?”

    “哪个他?有你照顾我就好,为什么要拜托别人?”玄衣抬头,疑惑不解地问道。

    “有些事是老天注定,我总是要走的……”苑荣看着远处,眼神迷离。

    玄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雾色茫茫,什么也没有,远处却有个声音在呼唤:“别睡了,快醒来吧,你睡了很久了……”那么轻柔的女声,玄衣觉得很是熟悉。

    “我要走了,”苑荣握着玄衣的手紧了紧,“玄衣,别为难自己,你一定要幸福,你和孩子过得好,我才会好过。”

    “你要去哪里?”

    玄衣想要抓紧他,不让他离开,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身体,那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循着那雾气消散了,玄衣环顾四野,没了他的踪迹。

    彷徨间,无影的脸出现在前方,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疲惫,眉宇间尽是忧色,眉心皱起了一条深深的竖纹,他的眼光寂寞而空洞,玄衣就在他的面前,他却视而不见。

    玄衣张口等叫唤,眼前面面一变,无影忽然变成了景流觞,他指尖颤抖着,使劲地向玄衣狗过来,掌心里是艳红的血,玄衣急步上前,伸手握住,他的手尤如在冰雪中浸过,她将避寒咒念了一遍又一遍,却暖不了他的身子!

    “砰砰砰,砰砰砰……”敲门声将玄衣惊醒。她张开眼,看清了四周,方知是黄粱一梦,胸腹间的抽疼却是实实在在的,她小心翼翼地侧身下床,拭了拭额上的冷汗,打开了门。

    小二送进了两菜一汤和几个馒头,摆放在桌上:“客官,这是您要的菜,请慢用!”

    “等等!”玄衣唤住了欲走的小二。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小二问道。

    “这城中可有好的……医者?”玄衣原想问的是产婆,临了又改了主意。随着身子渐重,她的灵力也在慢慢减弱,估计要生了孩子后才能完全恢复。以前跟着苑荣学了不少医术,奈何医者不自医,何况生孩子和生病又有不同,她虽一直小心保胎,但这腹中骨血还未出世就经历坎坷,弄得她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个万一。

    “城东聚源堂有个杨大夫,医术最是有名。”小二答道,看着玄衣,满脸殷勤。

    玄衣打赏了他几钱碎银,回神坐下。腹中隐隐作痛,她没了吃饭的心情,用筷子拨拉了两下,尽管没什么胃口,为了孩子,却还是勉强自己嚼了几棵菜,喝了几勺汤。一会儿有了精神,得到聚源堂去看看,开些安胎的药,离生产还有两三月的时间,肚子不该痛的!

    等疼痛得以减缓,玄衣立刻出了门。掌柜的和小二正躲在大门边窃窃私语,猛见她出现,吓了一跳。玄衣并未注意两人,她忍着微微的腹痛,脸色一片惨白,倒不是因为痛得厉害,更多的是被吓的,她怕孩子出事,每每胎动,她都能欣喜地感到那个小生命正在腹中成长,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落地了,玄衣幻想着,这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是属于她的,他们两个将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血脉相连。他将是她唯一的亲人,所以不能有事,也不可以有事!

    玄衣拉开半掩的大门,一阵刺骨的寒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她愣了愣,看着风雪肆虐的街道,咬了咬牙,走了出去。

    “客官可是要去聚源堂?”掌柜的一使眼色,小二跟了过来,“这么大雪天,恐怕杨大夫也关了门了……”

    玄衣点点头,并未因为他的话而停留,继续朝着风雪中走去,小二的后半截话被风雪淹没,她压根没听他讲了些什么。看着那一身身影微微地弯着,融入了风雪中,小二有些不忍,拿了两把油纸伞跑出了门,顾不得掌柜的在后面直叫唤,追上了玄衣。

    “客官,您不熟悉地势,风雪中可不能多耽搁,我领你去吧。”

    玄衣冲小二笑笑,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轻轻说了声“谢谢”。小二不敢正视她的眼,忙低下了头,他心中暗自奇怪,这女客的眼,似会夺人心魄,心中一凛,想到了传说中的狐精鬼怪,两腿不由得打颤。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绝色的女子,看她打扮甚为怪异,将自己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莫不是……这么一想,那点帮人的心思便抛到了九霄云外。

    玄衣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说道:“不用了,你回去吧,我自己找得到路。”

    小二一听如蒙大赦,讪笑着一溜烟跑了回去,飞快地关上了店门。

    掌柜见他双腿颤抖,本来骂人的话变成了问句:“胡小二,你怎么这副德行?出门时不是兴高采烈的吗?忙着给客人献殷勤,这会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掌……掌柜的,您说这女人是不是……是不是狐精鬼怪?世上有这么美得女人吗?”小二跑到屋侧的火塘边坐定,呆呆地问道。

    掌柜的愣了一下,笑骂道:“我老陈活了四十多年了,什么稀奇事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山精鬼怪,你这不是瞎扯么!照你这么说,曲罗城那些舞娘,不都成了妖怪了?”

    “不一样,不一样!”小二说道,“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她的眼睛,哎!我也没法说出口,就觉得要是看得多了,魂魄似乎就会飘离了。”

    “啪”的一声,小二挨了掌柜的一下:“你小子,是看上人家了吧?把自个儿的魂都丢了,哈哈哈!我就说对别的客人怎么没见你怎么勤快过!”

    将近傍晚,又是大雪纷飞,街道上空无一人。玄衣拐过城东的几条巷子,很快找到了聚源堂,果然如小二所言,大门紧闭。她上前敲了敲,半响没有人来应门。贴在大门听了听,里面却是有人声的。将拳头捏紧,玄衣改为擂门,咚咚的擂门声在这寂静的巷道中格外地响亮。

    “关门了关门了,有事明天早些来!”里面的人不耐烦地说道。

    “我找杨大夫有急事!”玄衣说道。

    “明儿来吧,姑娘!”这次传出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想必就是那位杨大夫了。

    玄衣叹了口气,伸指画出了一道符咒,在门上一按,她的眼睛顿时看到了里面的情景,一个老者,应该就是杨大夫了,他坐在屋侧为病人诊切问脉的地方,身旁竟站了两名青衣男子。这种状况并不寻常,玄衣的第一想法是这名老大夫被人劫持了,随即一看,那两名青衣男子对他的态度还算恭敬,想来不是如此。难道这个杨大夫还与黑道有所勾结?玄衣暗自揣测。腹中又是一道抽痛,她顾不得多想了,今日一定要找这个大夫把把脉,开些药来。

    “杨大夫有功夫会客,却没功夫替病人解忧么?”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传入了门中人的耳中。

    屋中人皆是一楞,那扬大夫冲两名青衣人摆了摆手,两人点了点头,闪到了药柜背后,随即不见了人影,想必那后面有个暗门之类的东西。随后两个伙计模样的小伙子出来了,站在药柜前,一个将算盘珠子拨得叭叭作响,一个走过去站在杨大夫身边。

    “酉时三刻,准时关门,本是我店中规矩,老朽本已休息了,今日是第一次破例!”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玄衣,“说吧,姑娘是要抓药,还是看病,若是上门问诊,请恕老夫不能顺从,为你破例一次,可不能再破第二次。”

    玄衣取下头上竹笠,与他隔了一张桌子坐下,伸出手说道:“看病!”

    老大夫不是店小二,对她的容颜并未表现出惊奇,伸指搭在她的脉上,微眯着眼,不过片刻功夫,却睁大了眼,满面震惊地看着她。

    “最近可有腹痛?”他问道。

    “正是今日有了异状。”玄衣说道。

    “姑……咳,娘子这脉象有些异于常人,且脉象不稳,恐怕……有滑胎之象。”

    玄衣皱了皱眉,果然与自己想的差不多:“杨大夫医术卓绝,请一定尽心医治,只要能过保住孩子,我定会重谢。”

    杨大夫摇着头:“难啊!老朽先开些安胎药给你,你要按时服用,七日后再来复诊。”

    玄衣点了点头,即使没有风雪,她的行程也要耽搁下来了。她拿了药出门时,扑面而来的风将她长长的刘海吹得立起,身后为她开门的伙计晃眼看到那额间的紫冉,神色大变。

    等玄衣走远,他方才关上了大门,回到屋中。柜门转开,两名青衣人再次出现。

    “杨大夫,刚才的建议,您考虑得如何?”其中一人问道。

    老大夫指尖扣着桌面,微微动着,思量着前因后果。该相信来人吗?但是却不见信物,若是不信,他们又是如何找到他的老巢的?如果这么轻易就让外人给找了来,也可见背后那人已是手眼通天,不答应的话,或许他多年创下的基业也难维持了。正要开口应允,一身伙计装扮的小儿子却在一旁咳嗽起来,老大夫一凛,此子是他三个孩儿中最聪明的一个,此时咳嗽,定有深意。

    “这件事,太过突然,老朽在这边也过得习惯了,要动迁,多有不便,两位特使容我再想想,如何?”

    “好吧,盟主吩咐过我等,不得为难老大夫,咱们是依礼相请,您不必感到为难,若是不愿,也不必勉强。”

    两名青衣人拱手告退,老大夫哼了一声,闭幕思量,这叫不勉强吗?若真的不勉强,就应该知道规矩,这样把他的老底一下掀了个底朝天才来和他谈,摆明了不可信,他若不答应跟他们走,这以后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转头见小儿子一脸兴奋之情,问道:“三儿,刚才是何意?”

    “爹,刚才那位女病患,你没有多加注意么?”

    “注意什么?那女子的美貌,确实世间少有,你莫不是……”老大夫皱起了眉,看向小儿子的眼光变得凛冽起来。

    拨算盘的老二过来:“爹,您别生气,先听三弟把话说完。”

    “您猜我在她的额上看到了什么?”小儿子晶亮的眼看着自家兄长和爹爹,却顾不得让二人猜,自个人揭晓了答案,“她额上有紫冉!”

    “当真?你没看错?”老大夫激动地一把抓住了小儿子的双臂,回忆起了来客那奇异的装束,纪国女子是不剪发的,她却剪短了头发,挡住了前额,这般装束只有外族人才有,她的样子却不似外族人。

    “绝对没错!”小儿子说道,“紫冉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奇花,除了玄火盟,别处并无种植,爹爹不是说,历经百年,自然终于开花了吗,之前不也有传言,玄火盟主已经出世,而且是个女人,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此处边远,曲罗城与外族相接,他们对中原之事知晓并不多,玄火盟的暗部人马,各管各的,即使有情报要送出,也有一定的渠道,不会暴露当事人的身份。他们杨家平安很久了,杨大夫期待了多年,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不回遇到什么事,没想到在他放下一切,指望过安稳日子的时候,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玄火盟盟主百年未出,竟在有生之年让他碰到了吗?那个单身女子,脉象虚弱,不像是身负绝世武功之人,不过她目光中透露出来的坚定个冷静,确实不像普通人。

    还不到七日,没等玄衣喝完所开的几服药,聚源堂的杨大夫就亲自找上门来。客店掌柜和小二眼睁睁地看着从不上门问诊的杨大夫从玄衣房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动作显得小心翼翼,不禁面面相觑。

    玄衣谢绝了杨大夫邀请她到家中去住的好意,那个家除了杨大夫,就是他的三个儿子,和一群大男人住一起,不见得比住客栈方便。不过她也觉得杨大夫所言有理,她有孕在身,住在客栈生孩子时不方便,于是便请他在聚源堂附近为她找一处院落,再请几个仆妇丫头,一切都弄好了她再搬过去。在这曲罗城,她怕是要长住了!

    “陈掌柜,里间的这位小娘子是我的远方侄女,因丈夫故去,到这儿投奔于我,暂时先在你这里住着,还请多加照拂。”杨大夫临走前对掌柜的交待道。

    “既是杨大夫的亲戚,那是一定的,一定的。”掌柜的满口答应,这位小娘子出手大方,为她煎个药都能打赏几钱银子,别说还是杨大夫的亲戚,就算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也会好好服侍。

    杨大夫回去,遣人给当日的两位特使送了封信去,信中婉转地拒绝了让他动迁的建议,玄衣告诉他,如果是玄火盟代盟主的决定,他可以随自己的心意不必理会,有真正的盟主在后面撑腰,老杨的心情大好,再无半点犹疑。果然两位特使并无为难,客气地送他出门,回京复命去了。不过他却得知一个消息,原来亶国皇帝因病退位,传位于太子,这位太子英明果敢,巧施计谋,将瑶国在东郡的全部兵马,还有纪国皇帝李康熙极其大队人马诱困于允州洗墨山,全部歼灭。纪国的各部将领因为大巫师巫江之言,很多已归顺亶国,君王一倒,整个纪国差不多全部归入了亶国旗下,瑶王的精锐部队也损毁大半,退回南部休养生息,亶国太子却不放过他,亲率五十万大军压境,将瑶王迫得投下降书,三国时代不复存在。而这位太子,正是玄火盟的代盟主,半月后他将登基为帝,统领一个新的国家。

    当杨大夫将这一切恭恭敬敬地将给玄衣听时,她看向东方,轻轻说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他一定会站在最高处,这一天,我早料到了!”她的眸子深处有暗光流动看不出情绪,杨大夫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悲凉。他暗自揣测,难道盟主并不希望三国统一?还是……那如寒星的两点突然直视着他,仿佛能透过人心,看到心中所想,他不敢多加揣测,找了个借口退了出来,暗中已出了一身冷汗。

    随后的日子,玄衣常常被恶梦惊醒,梦中有刀、有剑、有戟、无数的人马挥舞着它们在玄衣熟悉的洗墨山中碰撞,漫天箭雨,黑压压地从头底掠过,忽然天际升腾起灿烂的火焰,那火焰弥漫得很快,转眼间整个洗墨山一片通红,四周传来令人心碎的哭喊声,震颤人心,黑色的烟雾冲天而起,经久不退,那原本美丽的山川,化为了一片废墟,满地残骸……

    恶梦折磨得她久久不能入眠,每次醒来睁眼看着帐顶。泪水总会沿着眼角滑落。她知道那不是梦,一切都已经真实发生了,而这个结局,是她亲手造成的。

    腹中又一次隐隐作痛,她忽然心慌起来,莫不是上天觉得她太残忍,要收回她的孩子?

    “老天爷,若是有什么惩罚,就降到我的身上吧,不要收回我的孩子!”她低声祷告,双手紧紧护在腹部。

    半月后,杨大夫为玄衣找的新居打扫干净了,玄衣从客栈搬了出去。若不是靠着杨大夫的药,玄衣的孩子恐怕还真难以保住,老先生不愧是医术卓绝,怪不得皇帝也想请他去宫中任首席御医。

    新居就在聚源堂的隔壁,一墙之隔。杨大夫请了两名仆妇,一个负责膳食,一个负责打扫,还有一个丫环贴身照顾玄衣,她身子日渐沉重,翻身起床已是吃力,身边没个人照顾确实不行。玄衣对杨大夫心存感激,竟真认了他作叔父,对外自称姓杨,将杨大夫的三个儿子也呼作哥哥。杨大夫自然欢喜,他的儿子更不必说,有这样一个天仙般的妹妹,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啊。杨大夫的大儿子在各处贩卖采购药物,还没有回来,如今在店中的是劳尔和老三,几个儿子年纪都不算小了,却都还未成家,玄衣看那杨二和杨三俱是一表人才,想不通怎的还没又娘子。有一日拿这话问了老大夫,才知原委,原来正是因为条件好了,才高不成,低不就的。杨大倒是定过一门亲事,不过那小姐后来攀了高枝,嫌弃他是个卖药的,便跟人跑了,一气之下到如今三十了,也没找个媳妇。

    又过了几日,大街上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玄衣问刚从外面进来的丫环巧儿:“今儿怎么如此热闹?”

    “娘子不知,新皇登基了,如今咱们不叫纪国了,改叫元了,曲罗城的前守备大人调任京中任职,正带了兵马列队在城外,欢迎新的守备大人前来。听说新皇选了一后三妃,不日就要举行大婚,张大人的女儿亦被封妃,他如今是国丈了……”

    后面巧儿还说了些什么,玄衣没有听清楚,院外杨三点燃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满院乱响,震耳欲聋。那人当了皇帝,九五之尊,万人之上,这便是他的追求!曾经他说过的话,在她耳边飘过,被风轻轻一吹,便自消散,不留痕迹。

    苑荣走后的第二天,他执起她的手:“这是他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他在的时候,有他守着你,他不在了,有我,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玄衣当时就拒绝了他,她告诉无影,他们不是一路人,苑荣并未死,他们之前的承诺他亦不用遵守。

    “你们分隔两世,永不能再见,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无影的话却是很冷,“我不是你,总爱骗人,我说到,就会做到!”

    既然立妃立后,一切终是放下了吧?这世上又谁能为谁放得下锦绣前程,何况他拥有的是整个江山,无限江山,谁道别时容易?玄衣轻抚腹部,低声说道:“宝宝,有娘在,不会让你受苦的,我要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忽然觉得腰间一紧,疼痛在全身蔓延开来,身下随即一片湿漉。她的脸色顿时如纸一般白,保胎保了这么久,她这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是怕有个万一,难道还是躲不过吗?这才七个月!不过也好,人们常说:七活八不活,她这是早产了,孩子迫不及待地要看看这个新世界吧!将全身最后一点灵力凝聚指尖,缓缓覆上腹部,用以护住腹中胎儿,她虚弱地对巧儿说:“快,叫我叔过来,还有,让李妈找个产婆……”

    “娘子,你要生了?”巧儿大叫一声,这才看见了玄衣逐渐下滑的身子,她在椅上已然坐立不住,疼得曲起了身子。杨三闻声丢了手中的鞭炮,冲过来将玄衣抱起:“妹子,你怎么样?”

    “抱……抱我去内室,恐怕是要……要生了!”玄衣疼得满头大汗,不断地呻吟着。

    杨大夫和产婆很快就来了,杨家兄弟俩守在室外,紧张得像是自家娘子生孩子。幸好老杨大夫早有准备,他知道玄衣的状态不好,生怕有个闪失,连产婆张氏的家也给迁到了隔壁,随时就等着为玄衣接生。遇到这样一家人,把她当成至亲一样看浏览器上输入-α-р.$①~⑥~κ.с'Ν看最新内容-”待,玄衣很是幸运,尽管因为她的额中有紫冉他们才会如此,但她还是不甚感激。

    老大夫要帮玄衣施针麻痹,让她不至于太痛,玄衣拒绝了,那样的话,孩子若是有什么危险她会感受不到,这个过程所有的母亲都能熬过来,她当然那也能。

    老大夫出去了,吩咐着巧儿和两个儿子烧水,准备火盆,忙得不可开交。

    玄衣脸上浸满了汗珠,嘴唇咬得发白,有些地方已经被她咬破,渗出了丝丝血迹。那样的疼痛让她绝望,仿佛被人生生地把身体劈开,又狠狠地捶在腹中,她忍不住低声呻吟着,声音极小,细若蚊蝇,听得接生的张婶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