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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湖宫外,山壁小径。

  两人都不曾用上轻功,只安步当车,携手缓缓而行。

  正走到一处山凹,四周林木茂密,连月光都遮得只余一线。

  那女子忽地轻“呀”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突地伸手在那男子手臂内侧狠狠一扭,怒道:“你这混球!”

  言罢见他还愕然地看着自己,一脸无辜的样子,心中羞恼之情更盛,“刚才辛双清一直看着我,我这里!”

  她伸手在自己颈间比了一比,下面的话却不太好说出口了,只咬着牙恨恨道:“我都说不要了……你非要……这下被别人看到了!”一句话未说完,早已是双颊飞红,忍了复忍,到底忍不住又踩了他好几脚。

  被踩的人却丝毫不以为忤,不但不躲闪,反倒将自己的脚朝前送了送以免她踩得不够爽快,又侧头认真思索了一阵子,将手臂亦伸了过去,问道:“……还要拧么?”被恶狠狠地瞪回来之后,才讪讪道:“……那我去将她杀了?”

  “不行!”

  这两人正是丁二同余小萌。

  那日大战之后不久,他们便在童姥主持下成了亲。两人俱都不是恋栈名利的性子,是以丁二虽顶着那灵鹫宫“少宫主”的名头,一年里却至少有十个月是在外游山玩水,寻幽览胜。

  连童姥都曾说,自“逍遥派”开宗立派以来,所有亲传弟子,连两代掌门一并算上,于“逍遥”二字上的本领,俱都远远不及这两人——说这话时童姥是很有些忿然不平之意的,将随伺在侧的符敏仪惊得满身冷汗,且幸的是不过须臾,童姥便又哑然失笑,道:“罢了,同这两个惫懒家伙有甚计较,拿账本来……”

  据符敏仪暗自揣测,多半是童姥转眼瞧见了自己房中来自各处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念及那两个“惫懒家伙”倒还不算一无是处,方放过他们一马。

  却说此时这两人刚自昆仑雪山上下来,在那等极寒之地,纵然有逍遥内功护体,到底也不好受,因此余小萌直嚷嚷着这次定要寻个暖和的地方休养生息。

  又想到好几年不曾见过刀白凤,虽则通信不断,知道她日子过得不错,却也难免有些惦念,便提议要往大理走一遭。

  丁二对镇南王府中的某人始终抱持着不懈的戒惕之心,这几年来也不知道暗中搅合了多少次大理之行,只是这次余小萌去意甚坚,他实在没寻到机会,便也只得从了。

  两人身上无甚牵挂,倒也不去计那时日,只一路缓缓行来,恰在这七夕之前来到了无量山下。

  余小萌一时兴起,欲上山瞧瞧当年两人旧游之地,还有那闻名已久却始终不曾亲眼见到的“无量玉壁”。

  她既有此意,丁二自然是无所不从,两人一个是无视武林规矩,一个是全然不知武林规矩,因此连拜帖也不曾递一个,便径自上了山。

  余小萌身上虽只剩了不到三成的功力,但“逍遥派”的轻功原本就精妙无匹,更兼有丁二在侧相助,无量剑派中又没什么好手,因此一路自山脚而上,直到剑湖宫顶,竟是无一人察觉。

  便是辛双清也并非凭武功发现了这两人。

  而是恰巧行到剑湖宫外时,遮月浮云被吹散,隐约瞧见了映在路面上的一对人影,侧耳细听却听不到半点声响。

  若是普通女子,只怕会当做鬼怪作祟。她却能在极短时间内判断出是有武功高手在侧,不动声色,这份胆识便是放在男子身上也是极难得的了,连丁二也暗暗地赞了个“好”字。

  只是他一向不将旁人性命放在眼里,虽则自从遇到余小萌后,知她多有不忍,已改了许多,但到底多年养成的本性难移,这时见她恼羞成怒,随口便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便知不妥,立时改口又道:“也无需杀人,我给她种上十张八张’生死符’,若是敢说出来,我便立刻催动……”

  余小萌已然被他气得倒仰,也不顾身高差异,蹦起来伸手拧住他那张俊脸拼命朝外扯,边扯边恨恨道:“关别人什么事,你就不能,不能保证以后别,别那么……”

  丁二这时的功力已近巅峰,世上能胜他者也不过二三人,只需稍一运气,浑身上下便硬逾精铁,便是利刃砍削也不能进,脸皮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区区脸皮小事,哪里比得上身旁这人重要,这时他非但不曾运气,反倒微微俯身以便让余小萌不用蹦得那么辛苦……

  余小萌手上其实也不曾用力,见丁二不躲不让,一张俊脸被揪成了滑稽古怪的表情,倒是忍俊不禁,放了手轻咳两声,力图严肃地道:“以后不许再弄,弄那些……”

  她话还没说完,丁二便接口道:“那是决计不能的!”

  他说话做事极少拂余小萌的意,然而在此事上却决计不能退让。

  苏星河那人武功虽很是不济,有些话却是说得不错的,譬如……夫妻若是亲密本就该做出些痕迹来给外人看。

  丁二想了一想,又将自己领口往下拉了一拉,很是正经地道:“不如你也来。”

  余小萌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呆呆地看了他一阵子,忽地大叫一声,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摁住人扒开衣服就是上上下下地一顿狂挠。

  这等事丁二自然是一切随她,无有不从,甚至还唯恐天下不乱地添柴加火。

  两人这一番折腾费了不少时间,收拾整理衣物又花了不少时间,于是等余小萌终于醒过神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时分。

  余小萌抬头看看月亮,惊得跳了起来,急急道:“怎么已经这个点儿了,咱们快走。”

  丁二自身后揽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带你过去。”

  平日里清朗的声音难得带了一丝勉力克制之下的暗哑,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带着温热的呼吸仿若有形般轻轻擦过她耳垂,余小萌一颤,不知怎地便面红耳赤起来。

  她被丁二揽在怀中,自然瞧不见他面上神情,只觉得这寂静山中心跳声也未免太大了些,就像是……就像是……并非只她一人。

  又过了片刻,才听他开口道:“慢慢收拾,莫急。那两人若是到了,等便等罢。”

  前一句话是对余小萌所说,自然是柔情蜜意,及至后一句话,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已然声调冷冽了。

  这其中缘由,余小萌当然明白,抿嘴一笑,也不同他争辩,便依着他的话,又仔细检查过自己同丁二的衣着,再无不妥之处,这才任他握住手腕,运使内力,两人凌空而起,朝着那“无量玉壁”所在,翩然而去。

  无量山,妙高峰顶,无量玉壁前。

  已然站着两人,携手并肩而立,正对着那玉壁指指点点,似是正在谈论着什么,神情之间很是亲密。

  这里是无量剑派腹心禁地。

  自从数十年前,当时入主剑湖宫的东宗掌门发现玉壁上偶尔能见人影舞动,使出一套极精妙的剑招,当时便只当是本门“机缘”,得仙人授艺。当机立断便将整座妙高峰定作了禁地,只有掌门、长老及嫡传弟子方可到此。

  只是苦于无法同那“仙人”交谈,亦不知那“机缘”何时出现。当年那掌门在此守了三年,也只推测出若是月色明亮之夜,大约有三成机会可得见,其他日子便只能看各自机缘了。

  也正因如此,多年来整座妙高峰顶被一代代的掌门整修得光滑平坦,连半棵树木都没有,唯恐遮挡了一丝半点的月光,致使玉壁上的仙迹晦暗。

  这夜月色正明,洒落那“无量玉壁”之上,越发显得晶莹剔透,映得立在它对面的两人音容相貌亦是极为清晰。

  这两人亦是一男一女。男子风度翩翩,潇洒出尘,女子身着淡绿轻衫,容貌清雅绝俗。

  若被辛双清瞧见定然会大惊失色,只因这女子生得竟同方才那“余姑娘”极为相似,乍看之下几乎便会以为是同一人。

  只听那女子叹了口气,道:“怎么还不来?”又转头看向身边人问道:“消息没错罢,确是这一两天便可到大理罢?”

  那人心中实在盼望那一对夫妻永世都莫要来琅嬛福地,只是既然被她知晓了,实在也瞒不过,只是一想起便头疼不已,亦跟着叹了口气,还得好生安抚道:“阿萝莫急,有我陪你也是一样。”

  李青萝愕然道:“那怎么一样?”话音一顿,似是想到什么事,又道:“大师兄,今晚你同丁二睡罢!”

  可怜堂堂逍遥派大师兄,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被活活噎死,须知他便是同狗,同猪,乃至同蜈蚣蝎子睡,也不愿同丁二睡啊!

  再瞧李青萝兀自在一旁喜滋滋地谋划着要如何缠着某人同睡,要如何带她到琅嬛福地中看那稀罕之极的银河穹顶并窗外游鱼……

  心中早已恨恨地把始作俑者骂得狗血淋头,面上却还不敢流露出来,着实是苦恼无比。

  且幸没过多久,便见空中黑影一闪,紧接着两道身影便落在了他们身后不远处,正是方才被念叨了不下一万遍的丁二和余小萌。

  余小萌笑盈盈道:“果然是你们。”刚顿得一顿,还来不及同二人打招呼,李青萝已然一声欢呼,纵身向她扑来,口中还叫道:“姨母!阿萝好想你……”

  李青萝一句话还没说完,两声断喝已然同时响了起来,“不准叫!”

  苏星河一手扶额,只觉得头痛无比。他们四人之间关系本就已是错综复杂,李青萝这句“姨母”叫出口,若是被丁二那不要脸的敲钉转脚认了下来,难不成他以后还得看丁二便口称“姨丈”不成?

  一念及此,他便只觉得锥心裂肺,忍不住便想眼前一黑昏过去算了,好在……方才似乎丁二也是出口喝止的?

  再看丁二,脸色只有比苏星河更黑的。

  他同余小萌相识之时,她尚是寄居在段二身上的一缕幽魂,便是后来经历种种磨难,方借了李沧海的身体再生,这人却终究是余小萌,并非李沧海。

  他倾心相恋那人,也只是余小萌,并非李沧海。

  更何况曾因这具身体,闹出过极大风波,此时虽已过去,他却始终难以放下自己当日那一掌。若非这些年里余小萌伴他左右,细细开解,或许他早已步了后尘。

  一念及此,他便只想一掌将李青萝打下山去。

  李青萝素来极怕丁二,看他脸色阴沉更胜苏星河,再看余小萌亦是一脸无奈,显见得也不怎么喜欢她管自己叫“姨母”,这才悄悄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扯着余小萌袖子,嘟囔道:“余姐姐……”

  余小萌不禁莞尔,知她小孩心性,玩性甚重,抬手拍拍她的头,便携她到一旁说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