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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丹臣满腹心事,走到隔壁房前,抬手正想敲门,不知怎地却觉得那手上竟似是被什么无影无形却重逾泰山的东西压着一般,那一下竟是无论如何敲不下去。

  不过是找……找王爷商议后日里姑苏城的礼部亲迎仪式,纵然那丁二在侧想来也不至于横加干涉,褚兄弟不曾打点过这些事务,没什么经验,嗯,因此自己来同她商议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王爷虽是仍清醒不过来,但她甚是聪慧,只是性子惫懒了些,只需自己一一说明,再略加练习,必可应付无误……她与王爷这“双魂一体”之事旁人决计不能知道,因此只能自己来同她商议了……

  即便如此,却始终有一个难以忽略的声音在脑中不断地提醒着他,这些不过都是借口……他真正所想的,并非如此……

  犹疑再三,再三犹疑。

  朱丹臣在门外木立良久,终究是缓缓地放下了手,仰头望着高挂中天的明月,一时竟看得出了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微叹了口气,目光移处,却看见丁二立在屋顶之上,双手抱胸,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朱丹臣怔了一怔,随即了然,不由得苦笑了起来,他自忖处事向来光明磊落,并无半点亏心之处,当下朝丁二拱了拱手,便缓步走回了自己房间。

  待要进门,却又停了下来,转身看丁二已跃下了屋顶,正立在自己方才站的地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略想了一想,便又格外郑重地拱手向他施了一礼,见丁二目光闪动,显然是已懂了自己意思。

  朱丹臣微微一笑,不再回头,转身进了房间,朗声道:“傅兄弟,劳你请褚兄弟过来,后日仪式之事……”

  丁二自第一次见到朱丹臣便只觉得莫名地瞧此人极其不顺眼,时时想将此人自余小萌身边赶开,现下既然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自然亦明白了朱丹臣的心意,他本是聪明之极的人,哪里还会给对方半点可趁之机。

  此时见朱丹臣表明态度,倒把提防的心思去了大半,反手推开房门,迈了进去。

  却看余小萌整个人蜷成一团,靠在床头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是一脸疲惫消沉的模样,连他进来的声音都不曾听见。

  自打相识以来,丁二从未见过她这种黯然神伤的样子,心里蓦地一抽,只觉得自己亦跟着难过了起来。

  想要开口叫她,又想起大师兄每每哄小师妹时皆是轻声细语,说是唯恐突然被吓到,心血不归经便不好了。

  于是有样学样地轻手轻脚坐到余小萌身旁,伸手极轻地拍着她的背。

  他刚拍了两下,余小萌便已回过神来了。

  看丁二一个大男人小心翼翼地拍着自己,姿势虽然笨拙,一看便知道从来不曾做过这等事,却在此刻真心地安慰着自己,心中很是感动,就连方才那种仿佛天地之间只剩自己孤独一人的伤感也淡去了不少,抬头冲他扯了扯嘴角,道:“谢……谢谢。”

  丁二也不答话,伸手握住她手腕,度了一道内力过去,见她精神似乎回复了一些,面色亦渐渐红润了起来,这才稍稍放下了心,皱眉道:“你方才在想什么?”竟能把自己搞得心神俱伤。

  余小萌怔了一怔,不知怎地并不想瞒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一想,才掐头去尾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

  说到这里却又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她方才想的其实是……如果有一天,她这缕幽魂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无论和谁一起经历过什么,有过怎样刻骨铭心的记忆,再多的欢声笑语,再多的知交畅意,那些全都是属于“段正淳”而不是她的。

  这个世界上比死亡更可怕的,或许就是遗忘。

  只是这样的话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只是,如果是丁二,或许可以……也说不定……

  余小萌垂下眼,以连自己也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低低道:“如果哪一天,你听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譬如大理段二昏睡很久后突然醒过来……这一类的事情,能,能不能给我,给你认识的我点一炷香……”

  她本来是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句话的,这样如果丁二当真了,她还能打着哈哈混过去,却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一大滴眼泪掉了下来,接着又是另一滴,再一滴……直到视线模糊成一片,直到被拥入某个温暖的怀抱……

  丁二只觉得胸口一片湿凉,那是被眼泪濡湿的层层衣物,却让他心中如同有一团火在烧。

  从记事的时候起,他就从来没有拥抱过任何一个人,也从来不明白这样门户大开又无法及时应变的姿势有任何的意义,却在看到她落泪的时候,身体比头脑更早一步地做出了反应。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在过往无数个深夜里,师父抬头望着星空时眼中那一抹怀念的由来。